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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的您離我最遠

手機:M版  分類:優秀隨筆  編輯:得得9

天堂的您離我最遠 標籤:天堂午餐

  天堂的您離我最遠

  —— 清明節祭文

  對於祖父和曾祖父的離去,我沒有送您們最後一程,我感到終身遺憾,始終不能釋然。於是我一直有寫些文字的衝動。清明節寫祭文一篇,謹以懷念故人。願您們在天堂安好!長孫跪安。

  【一】

  記憶中清明節前後日子裡,田間是一望無際的油菜花,像一張黃色的地毯幕天席地。村舍外的杏花吐蕊怒放,空氣是芬芳的,泥土是芬芳的。燕子銜泥築巢,蟲鳴蛙叫。農民開始種瓜種豆,育秧栽苗,好一片繁忙景象。

  清明節在年幼的記憶中沒有留下太多的印記。清明的往事大多無關哀思,無關憂傷,更無從斷魂。蓬頭稚子肆無忌憚地快樂,嬉鬧。然而,在這一天,家長通常壓制我們,制裁我們的“沒心肺”的快樂。稚子的快樂卻像春天裡發芽破土而出的種子,做出種種出格的反壓制。然後,稚子與家長達成臨時協議:快樂可以,不要太high。

  最深刻的記憶便是祖父帶我們折柳枝。折下的柳枝插在大門樓兩側和屋檐下。據祖父說,柳枝能驅鬼神。柳枝著戶,百鬼不入。我一直懷疑這小小柳枝的法力,第二天枯萎了。我把柳枝插在水瓶中,開始了漫長的無土栽培。後來,生命力頑強的柳枝還是枯萎了。更多的柳枝被我抽骨扒皮,做成了柳梢,編成了柳帽。我長大些到了變聲期,柳梢一直吹不停。

  最消遣的樂園是一方荷塘,還有一口老井傍在塘邊。荷塘正對小學堂,約為足球場般大小。荷塘是本家族裡另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爺爺種植的。老爺爺曾為鎮中學一校之長,架上眼鏡,頗像江澤民主席。可以說他是村裡首位搞水產副業的人。荷塘里有許多不知名的水草和浮萍。魚戲蓮葉間,蓮葉何田田。水面上柳枝低頭飲水,絲絛般點綴在水面上,激起層層漣漪,一圈圈盪開。荷塘里的小魚常常躍出水面。岸邊金色斑紋的青蛙哇哇叫,其中還有雞犬相聞。散學的兒童驚嚇了青蛙,青蛙隨即紛紛跳入荷塘,噗通,噗通……整個荷塘充滿了生機。學童正襟危坐在書包上,安心垂釣。荷塘恢復了安靜,連小村也恬靜了。潛入水底的青蛙開始露頭冒泡,前爪抓住肥碩的荷葉,露出潔白的肚腩,挪了上去。水面又開始沸騰了。岸上老者罵學童不安分瘋玩,學童目不轉睛,怕得魚驚不應人。

  清明踏青,放風箏必不可少。曾祖父扎糊的風箏很威風,想一架轟炸機,足以嚇走老鷹。但他的風箏好像從來就飛不高飛不遠。只因為風箏的龍骨太重了。後來經過幾次改進,龍骨的問題得以解決。風箏偶爾幾次高飛入雲,我們歡呼雀躍起來。風箏掙脫線軸逃走了,飛越油菜花地頭,我們窮追不捨,而油菜花像被野豬拱得稀爛一片狼藉。我們沒能追回掙脫的風箏,索性躺在碧綠的草地上望着它飛遠,然後打幾個滾,撒幾個歡。

  【二】

  清明——草長鶯飛,萬物皆顯。親近自然,迎接新生的日子,也是緬懷故人掃墓的日子。註定一半歡樂,一半哀思。

  曾經給我無數快樂,守護我長大的親人走了,再也不能賜予我快樂。而今卻成了被祭掃的人。

  很多次,在清明節前夕,我總是夢到已故的親人。臨近清明,我在夢裡見到了祖父和曾祖父。您們的音容相貌沒有變化,還是在世的樣子。甚至還保持着在世的生活習慣,依舊是那麼樸素,安詳,和藹。夢中的祖父戴着老花鏡看書,很快地讀完一本。後來他問我有沒有厚點的書,我給祖父看50多萬字的《白鹿原》。祖父在世很少讀書,夢裡竟和我討論讀書的心得體會。這些種種暗示表明我正應該回去看看他們,到墳前祭奠掃墓。身在異鄉,盡不了孝,只好托咐母親和弟弟為祖父送去紙錢的同時焚一本書。

  祖父一生任勞任怨,為家操持一輩子,最後耗干精力,油盡燈枯。就像他飼養過的老黃牛,奉獻一生,最後骨瘦如柴,不得善終。祖父一生所需很少,一生過慣清貧的日子,用度極為節儉。除了唯一一張全家福照片,始終反對再花錢照相。我為此偷偷地為他照相,就是這張照片放大后擺放在祖父的靈堂上。祖父一生沉默寡言,從不與人說笑,人笑稱他為“龍王”,他也默不回應。祖父性格幾分懦弱,幾乎不與人爭辯。祖父認準的道理,只管埋頭前行,幾乎不與人交流。這使得包括奶奶在內的親人也不待見他。祖父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大家庭,只是他做事方式不被家人接受。我覺察到祖父很孤單,我開始聽祖父的話,讓他感覺到至少還有我陪着他。

  一個時代的人有一個時代的宿命。祖父生長在集體主義盛行的社會。七八十年代,每當進入冬季,黃河進入枯水期。黃河下游濟南段每年都要組織治沙清淤,挖沙固堤。那時根本沒有大型施工機械,全靠人力。每村每戶都要按計劃出勞力出河工。老者可以去做伙夫。《石壕吏》的句詩沒錯,“老嫗力雖衰,請從吏夜歸,急應河陽役,猶得備晨炊。”村裡的河工帶足口糧,棉衣棉被,肩挑背扛的農具。記得當時村裡還有一台12馬力的拖拉機派上了用場。屆時全市全省的河工開始了為期一個多月的奔走遷徙。現在想象,千里長提,千里之長的挖河大軍,揮汗如雨,與世界上含沙量最多的河流作鬥爭,堪比一場戰役。那是一部遷徙史,也是一部備荒史。

  我為祖父塞滿一包麥秸草,以便在河堤上搭床墊鋪。河工爬上滿載行李顫巍巍的拖拉機,人群高出屋頂,有人開始害怕,大聲喊叫。祖父也爬上去了,拖拉機冒着黑煙鳴笛啟程,像一隻蝸牛慢慢爬出村子。時代的宿命是時代的罪過,為什麼要讓無辜的祖父來背負?我很擔心很心痛,目送他們很遠。

  祖父是集體主義的 “犧牲者”,他沒能逃脫時代的宿命。憨厚的祖父從來不會弄虛作假,專干一些別人望而退卻的臟活重活。祖父站在冰茬子里挖河道,淤泥漫過小腿,很難自拔。冰冷的黃河水凍傷了祖父的雙腿,凍壞了腿部的筋脈和神經,以至祖父走路是瘸的,晚年時腿疼病差點要了祖父的命。

  病魔使祖父的體重迅速下降,他應該很痛苦,所以祖父算不上壽終正寢。現在您們已在天堂,離天堂很近,卻離我最遠。很長一段時間裡,一直覺得您沒有離我遠去,真的有天堂存在嗎?很多人都說天堂很美,彩虹作門。那裡沒有痛苦,人去了享福。

  在您病倒的日子裡,我不在您身邊,家人一直隱瞞着我您的死訊。待我回到家中,您已經與世長辭。再看到您,您已長眠於冰冷的地下。長孫與您近在咫尺,卻陰陽兩隔。您是如何下葬的,去天堂的路上寂寞嗎?我不得而知。天堂很美,去吧,一輩子受的罪再也不用受了。

  直到現在,清明祭掃的概念還是那麼模糊。我從來沒有在清明節為故人掃墓,至今也未成行。“風雨梨花寒食過,幾家墳上子孫來?”不肖子孫感到深深的內疚。而我只是在農曆大年初二匆匆為您上墳,見到您們的墳墓,總是常埋於皚皚的冰雪之下。長孫很想問,您們在裡面覺得冰冷嗎?

  祖父去天堂的第一個周年,我帶着祖父愛吃的食物和白酒來到墳前。我真正體會到了生離死別,命如紙薄。我痛徹心扉,頓時語塞。我努力控制情緒,但還是模糊了雙眼,一任淚水決堤,所有與祖父有關的快樂和痛苦都淹沒在淚水裡。我跪在墳前,十指緊扣。我為您添一捧黃土,攜一刀印花的火紙,一把點燃,青煙和火焰竄動着。寒風掃過,吹散了灰白的紙灰,彷彿雪花一片一片飄落,隨即零碎一地。

  逝者已矣,您們離天堂很近,離我最遠又如何,願您們在天堂安好!

  長孫跪安

  2013年4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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