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河畔——純真年代之嘗試

　　初中畢業的日子，暑假，漫長的暑假沒事情可做，焦急地時候，我和哥哥想好了，準備嘗試着去做一筆生意——販瓜，鍛煉一下自己，也可以體驗體驗父親掙錢的艱辛。

　　夏天的西北是最美麗，最舒服的。清晨，太陽從山邊爬上來，樹上的麻雀在唧唧喳喳，燕媽媽早就計劃好今天去哪裡給剛孵出的小燕子覓食。清風拂過，就像給大地裝了一台自然空調，讓人倍感清爽。

　　迎着晨陽，唱着歌兒，我們弟兄駕起父親自製架子車沿着熟悉的道路向縣城集市走去。集市上，一番熱鬧景象。來來往往的人們個個喜開笑顏，菜攤上的大嬸把桿秤揚地老高忙着給買主稱菜，買主高興地合不上嘴直笑，鄉下大爺輕輕地扒開籮筐里的一層層麥衣，笑呵呵地數着一個個鮮亮的雞蛋，炸醬麵的大師傅甩開膀子將拉得長長的皮帶麵條投進熱氣騰騰的大鐵鍋，賣老鼠藥的不停喊唱着逗人的段子，招惹得過路行人不時頓足而看，一幫手裡握着鐮刀，背上扛着包裹的麥客在和僱主討價還價……哥哥和我跟往日一樣，選擇了從小父親帶着我們經常光顧的醪糟油餅子，黃黃的蛋花漂在醪糟湯里，我們像饞嘴貓一樣享受着幸福。

　　西瓜批發攤上堆滿了圓溜溜、綠油油的大西瓜，一家挨着一家，有的在過秤，有的在點數，有的在討價還價，有的在使勁按着手裡的計算器。我們把車子停在一邊，挨個打問着今日的行情。我們管批發西瓜叫“掛瓜”，裡面有很多學問，首先要看時間，最好是新到的，鮮嫩的，其次要看長相，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歪瓜劣棗”，再次要看價格，價格高了當然就沒有利潤可言了。

　　選好西瓜，商量好價格，弟兄們從瓜堆上耐心地挑選着自己心中的那個圓圓蛋，裝進尼龍口袋裡（塑料編織袋），攏起大辮子一樣的繩子，一根大木棒架在我們的肩膀上，抬起一袋袋躺在地上沉重的尼龍袋，我們眼睛盯着秤桿，盤算着數量，老闆直勾勾的往地上看，擔心沒有抬懸，虧了他們。

　　鮮嫩的大西瓜躺在車上，我們連拉帶推，西瓜的車子駛近了村子。鼓足勇氣，試了好幾回，才喊出一句：“換瓜了！”（當時我們用小麥換西瓜，小麥成了一般等價物，既方便又實惠。）中午的太陽熱辣辣掛在頭頂，天空里一絲雲彩都沒有。十字路口大樹下聚集着一些乘涼的人們，有些人敞開衣服領子，忽閃忽閃地撂着衣襟，有些人摘下頭頂的草帽，使勁地搖着。我們也擠了進去，給西瓜騰出了一點陰涼。人們看着車上的西瓜，個個躍躍欲試，有人問咋賣，有人掂量着西瓜的大小，有些小孩伸出小手在西瓜上不停地“貪婪”地撫摸。我們的生意開業了，哥哥和我手忙腳亂，開始挑選，稱秤，算賬，收錢，收麥子。西瓜一個個在減少，兜里的錢包在漸漸鼓起，尼龍袋裡的西瓜變成了小麥。我們為自己的第一次成功而高興，喜悅中才意識到肚子在咕咕叫，到吃飯的時候了，正在四處張望的時候，只見小妹手裡端着個盆子樂呵呵地從遠處走來，裡面盛着母親做的麵條。

　　第一次，我們成功了，就一天功夫，我們賺了幾十塊錢。夜很靜，哥哥和我躺在炕上，沒有一絲睡意，盤算着明天的生意，明天一定要多掛些西瓜，當然，利潤就會更多了。在夢裡，我們也一直在吆喝、稱秤、算賬、數錢。

　　第二天，太陽依照很辣。我們的架子車增添了更多的圓圓的細皮大西瓜，可是，任憑我們怎樣吆喝，怎樣“老王賣瓜自賣自誇”，好多人只是笑呵呵，搖着頭。眼看着太陽慢慢西下了，架子車上的西瓜不見少，哥倆哭喪着臉，拖着疲倦的身子，踏着星光灰溜溜回家。晚飯間，我們一句話都不說，端着手裡的飯碗心不在焉地敷衍，父親過來了，“娃娃，吃飯吧，不管怎樣，飯也要吃，而且要一口一口地慢慢吃，西瓜是要吃，但不是天天吃，不能着急呀！”

　　又是一個晴朗的天。

　　在我們新採的點上，大西瓜就像往日一樣又開始了搶購，這時候才明白，做生意，就像打仗，要講戰略、戰術，要動腦筋的。午後，我們看着換回的一袋袋麥子，高興地合不上嘴，就在往回趕的路上，天空集起烏雲，雷聲漸漸越來越響，豌豆大的雨點砸進地上厚厚的浮土裡，濺起一朵朵土霧，架子車的咕嚕在雨中飛快轉動，踏着泥濘，冒着雨水，一路上都是兄弟倆的歡聲笑語。我們知道那是父親的話給我們點亮了黑暗中的明燈。

　　過去縣城的夜晚，靜悄悄的，一到晚上，街上就不見個人影，一個人走夜路，還真有些脊背發麻的感覺。那一年，縣城為了豐富市民的夜生活，特意開設夜市。

　　我們計劃着，將我們的西瓜推進了夜市。

　　老遠就看見燈火通明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街道兩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小吃、水果。戴着小白帽的大個子一手擺弄着紅紅炭火上的羊肉串，一手嫻熟地往肉上撒着噴香的佐料；一個個圓圓的砂鍋在火爐上冒着熱氣，一股股撩人脾胃的香氣瀰漫著周圍的空氣；爆米花的大炒鍋在火苗里翻滾個不停；黃澄澄，熱乎乎的烤紅薯躺在烤爐爐膛里等待着人們的品嘗；一串串麻辣燙在湯鍋里爭先恐後地打着滾兒；水果攤上的水果盡情地張揚着今年豐收的喜悅；啤酒在歡聲中舉起，歌聲在卡拉里OK。

　　我們在自己選好的位置上擺開架勢，小方桌上紅艷艷的西瓜在跳舞，架起自製小火爐，扁豆角在熱鍋里沸騰，散發著陣陣清香，家裡雙卡錄音機高聲地唱歌“紅太陽”。看着大伙兒吃西瓜香甜的樣子，看着小孩子們伸手抓起煮熟的豆角，我們心裡美滋滋笑着說“歡迎再來。”

　　疲憊了一天的我們，一上炕就倒在枕頭裡睡去了，睡得真香。

　　長大了，每每經過街邊的水果店，走進夜市旁的小吃攤點，就會想起純真年代我們自己的往事，想起一次次嘗試，一次次對生活的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