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河畔——純真年代之象牙塔

　　兄妹仨同時要上大學的事情一時間傳遍城鄉，人們都把羨慕的目光投向了父母，那時候父母心裡的幸福不於言表。就要背起行囊走進城市讀書了，親朋們送來了祝賀，送來了祝福，送來了幫助。叔伯們，父親的老朋友們給父親留下一句話，“一定要讓娃娃好好念書，錢不夠就吭聲！”時至今日，這句話依舊時時震撼着我的內心，不管走到天涯，家鄉、親人都是我心中的一盞燈。

　　身負親人的寄託，手握錄取通知書，乘坐長途班車第一次踏上遠行的路，走進自己心中的象牙塔。

　　蘭州商學院是國家商務部部屬院校，在西北的財經高校中獨樹一幟，尤其會計專業是西北地區財會核算理論的領跑者。

　　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左拐右轉來到仰慕已久的蘭州商學院，大門頂上那幾個毛體大字證明我沒有迷路。校園裡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好多好多新生由家長陪着辦理報名手續，有些人從高級小車裡搬下一堆堆行李，由司機扛上了宿舍樓，有些人排在長長的隊伍後面焦急地直跺腳。懷裡揣着一沓學費經過數次排隊、填表、交錢，忙活了大半天，才鬆了一口氣，終於躺在了國貿樓408宿舍床單上印着852號的床上。舍友們相互親熱地打着招呼，談笑間默契十分。

　　新生入校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軍訓，出發的前一天晚上，舍友們興奮得睡不着覺，新發的迷彩服試了一遍又一遍，背起打好的背包在地上打轉圈圈。第二天清晨，我們爬上軍綠敞篷大卡車，劃開金城的薄霧，來到了訓練基地。

　　教官通知我們放好行李，帶上飯盒在操場集合。早晨滴水未進的我們以最快的速度站在院子里，手裡捧着飯盒準備好就餐。教官嚴肅的臉一綳，嘴裡喊到“全體蹲下，放下飯盒，開始訓練！”發愣的我們還沒有反應過來就開始了緊張、艱苦的軍訓。( 散文網： )

　　正步走、齊步走、站軍姿、軍體拳、變隊形，一項項的訓練項目在軍歌聲中進行。軍隊紀律嚴明，分工明確，每日用餐必須由小值打飯，小值由每個班的成員輪流當值，小值打飯時間很緊張，必須跑步進行，吃飯前要集體唱軍歌。一次，有個同學確實餓得仍不住了，歌還沒唱完就咬了一口饅頭，被教官發現，教官立即伸手抓起一把饅頭，要求以軍人的速度在三分鐘內吃完，那哥們給憋得直打嗝，愣是沒有吃完，結果還是在太陽里站了半個小時的軍姿。

　　閱兵進行曲在一遍又一遍響起，年輕的心一次又一次振奮，腳板踏進積在水泥地上的雨水裡，濺起一片片水花；深夜，軍歌比賽的隊伍里，此起彼伏；緊急集合哨聲響起的時候，慌亂中我們不是找不見鞋子，就是穿錯了褲子。教導員曾經留給我們一句通俗的話：“什麼是軍令如山倒？軍令如山倒就是在你尿尿的時候，讓你停下來，你就得停下來！”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大笑之餘有所感悟，軍營，讓人規矩，讓人堅強，讓人自信，讓人成熟。

　　中秋夜，軍訓場的月亮真圓，真亮，好朋友永峰和我相依蹲在地上，仰望着夜空的圓月，聊着家鄉的故事，第一次在異鄉的中秋夜，想起了家裡的父母和親人，藉著月光寄託着我的希望和祝願。

　　後來，每當耳畔響起軍歌，奏起軍樂的時候，我心依舊飛揚，依舊振奮。昔日軍訓場上的步伐、歌聲、歡笑、淚水清晰可見。

　　從大山深處走進城市的放牛娃，要適應城市生活，要適應學習環境很不容易。城市，面對陌生的城市。放牛娃走進城市，首先自身的自卑感一直徘徊在身邊，糾纏得你時時不能平靜，總覺得自己比人家低一等，有時候也少不了城市氣十足的寶貝們拋來的白眼和冷漠。有個老鄉同學，在老家的時候就很少進縣城，結果到了大都市，連話也不敢說了，說家鄉土話，人們聽不懂，笑話他是外星人，說憋足的普通話吧，舌頭在嘴裡打轉就是說不出來，惹得舍友哈哈大笑，到頭來自己也弄不清說成什麼了。鄉下娃第一次見到火車時竟然激動地大聲歡呼，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卻成了“小白臉們”的笑料。一次次，一幕幕，時間長了，倒覺得自己還真是個“鄉巴佬”。但是我堅信“眼鏡”老師的教導，無論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面對排外，面對勢利，我們最好的辦法就是自信，人不能有傲氣，但不能沒有傲骨。

　　雪琴的學校在離我們不遠的安寧區，每到周末的時候，我總是迫不及待的去看妹妹。我們有時候也相約看望住在西固區的林阿姨，林阿姨是六十年代的知青，那時候一直和奶奶住在一起，奶奶待林阿姨就像親閨女一樣，天天為她做好吃的。後來林阿姨回城了，一直往家裡寫信，奶奶生病的時候還往家裡寄葯。林阿姨知道我們上學了，高興地像個孩子，每次我們到了她家，總會準備一桌子好吃的，講一大堆從前知青時期發生在我們老家的故事。阿姨像母親一樣告訴我們，要適應城市的生活，就得走進城市，要適應大學學習，就要從一點一滴做起打好基礎，抬高起點，這樣才會適應社會。當我們一起走在街上碰到熟人問起的時候，她總是高興地說：“這是我乾兒子。”聽得我心裡暖烘烘熱乎乎的。

　　大學校園裡有好多組織，學生會、文學會、老鄉會等等。第一個學期，連我自己也沒搞明白竟然成了老鄉會的會長。在其位謀其政，我組織同鄉們搞聯誼，去春遊。春天的蘭州是美麗的蘭州，大家迎着春風，歡笑在黃河岸邊的鵝卵石里，放起多彩的風箏。雖然每次活動都給大家帶來無限的樂趣和歡笑，但是漸漸地使我發覺，老鄉會的活動是在縮小我們的社會活動範圍，是在局限我們的眼界，其實也是對大學校園集體生活的一種恐懼，一種逃避，是大學校園文明走向後退的絆腳石。從農村走進大學，應該是接受新事物，增長新知識，適應新環境的過程，頓悟這些的同時，也是我逐漸長大的開始。

　　面對陌生的城市，面對林立的高樓，懷着神秘感，好奇感，我開始了自己的漂游計劃。每到周末的時候，騎上林阿姨給的那輛自行車，穿過大街小巷，遊盪在城市的每個角落。一次蒙頭騎車，抬頭間，前後都是飛馳的小車，唯獨自己尷尬地停在路中央，愣神中，前面的司機緊急剎車，從車窗里伸出圓圓的腦袋惡狠狠地破口大罵，後面的車喇叭都要打爆了。慌亂中，我只好躲開車輛，上了人行道，重新尋找回去的路。有時候，城市的道路就像童話里的迷宮，行徑中不由迷失方向，仰頭望去，一幢幢高樓好像向著自己倒下來一樣，讓人暈頭轉向，讓人喘不過氣來。穿過黃河大鐵橋，從橋上往下看去，黃河水波浪起伏着向東流去，白塔山上的白塔聳立雲間，就像一座指北針為我導航；走過濱河路，路邊公園晨練的人們打着太極拳，一股輕鬆，一些悠閑，一座座圓頂的清真寺散發著伊斯蘭的濃厚氣息；遊盪於東部批發市場，商賈雲集，人來人往，貨進貨出，熱鬧非凡；來到文化區的安寧地帶，高校一個連着一個，綠茵地一片接着一片，這裡是文化的搖籃，這裡是未來的希望；西固煉油廠的大煙囪成天燃着廢氣，黃昏，高空的火炬將周圍照的通亮，工業的氣息在這裡燃燒，在這裡升起。

　　走過了，經過了，回過頭來，一切都簡單了，輕鬆了。後來，有個市裡的同學要去一個地方，不知道怎麼走，居然問起我來，納悶中，心裡不由生出一份快意。

　　校園的夜色十分美麗，十分迷人。皎潔的月光灑滿校園，西邊樹林的圍欄上幾個維族小伙彈起了西域調子的吉他。圖書館台階上的戀人依偎在月光里，訴說著“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故事。英語角里傳來紳士的英格蘭腔調。宿舍樓的窗戶里透出白色的光，一扇扇，一排排，就像掛在夜空里的一塊黑白方塊拼成的花布。教室里燈光下自習的帥哥靚妹靜靜的閱讀，默默地演算。電算中心裡的計算機都在高速運轉，會計軟件的應用正在把用算盤和賬冊核算的人們從繁重的工作中往出拽。禮堂里教授們的精彩演講引來聽眾陣陣的掌聲。中央廣場的噴泉伴着優美的曲調在潮起潮落，旁邊不時傳出一陣陣花裙子的歡聲笑語。

　　永峰是我的好同學，好老鄉，好兄弟。他為人厚道，少言論，成天靦腆地來來往往與宿舍和教室之間，甚至班裡有些人都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他來自什麼地方。一次，他的宿舍因為電源短路而着火，大火燒毀了他的所有鋪蓋和衣物，他無語，只是默默地低着頭，一個農村娃的無奈寫在了臉上。班裡為了安慰他，送去了被褥，送去了溫暖。那時候，他正與幾個人合夥在“飛天影院”包場做生意，為了表達他對班級的謝意，慷慨間，每人贈送一張電影票。周末的傍晚，清風吹過，一絲絲涼意直上心頭，懷裡揣着電影票，有些人拉着戀人的手，一同湧向飛天影院，電影院大門上的鐵鎖告訴我們，今日無演出。 不知誰喊了一聲：“今天是愚人節。”我們才明白，大家讓平時一句話都不說的他給愚了，真是“三年不鳴，一鳴驚人。”

　　後來在天津與永峰舉杯談笑間說起此事，我們哈哈大笑。他說“當時沒有多想，誰都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只是想讓同學們都認識自己，那時候太年輕了。”

　　1999年5月7日，以美國為首的北約轟炸我南斯拉夫大使館，一時間世界為之驚訝，中國為之憤怒，政府譴責，人民涌動。

　　當天晚上，我們的校園一片沸騰。激憤的同學衝出教室，在校園裡喊起了口號，不一會兒聚集的人群湧向了大門，緊鎖的鐵大門在擁擠中搖搖晃晃。學校黨委經請示上級同意，打開大門，一窩蜂的人流涌了出去，黑暗中，嘹亮的口號代表着青年對北約的憤慨。

　　5月8日，滿校園都張貼了大字報，“血債血償、反抗無罪、還我同胞”的標語到處都是。有些同學扯開自己的床單，寫着大大的標語從樓頂飄下來。學生會的骨幹拿起話筒在中央廣場演講，人越聚越多，大家很有組織地開始了遊行。一路上，我們喊着口號，表達着自己對5-7事件的憤慨，所到之處，都有群眾停步助陣，都有交警指揮車輛讓開通道。路邊一位大伯看到我們的吶喊，激動地扔下手中的自行車，加入到我們的隊伍里，舉起右手，領頭喊起“打倒帝國主義”的口號。

　　匆匆間，象牙塔內的故事曲盡人散，離別時，你我相擁，泣不成聲，幾時再聚，遙遙無期。列車開動了，窗戶里，揮動的手久久難停，站台上，淚花晶瑩的臉龐開始凝固。

　　臨走的時候我們銘記：別了，蘭商，別了，我們心中的象牙塔，以後的歲月，我們會想起那些難忘的日子，相信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春天，我們會相聚來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