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清涼

　　想 着 清 涼

　　------月下李說

　　總是想着有一個清涼的夏，那該多好啊！

　　偏偏這夏天就越來越熱了，氣溫日漸一日的往上升，陽光已經有了灼人的感覺，正當午時，直射的太陽就變得特別的暴戾，非把你曬得有着疼痛的感覺，它才肯罷休似的。

　　你不得不躲在樹下，順着屋檐里的陰涼匆匆趕路。特別是到了無風的夜晚，無論你躲到什麼地方，悶熱總是圍着你，撩撥你，讓你心煩，讓你出汗，讓你汗不得揮發，粘糊糊地裹在你的身上，叫你只有喘吁的機會，一身的不舒服，這正是夏的狠毒處。白日烈日炎炎，夜裡又風似流火，你到底該怎麼個活法呢。

　　就想起幾十年前，還是在這座城池裡，在有着方方正正古城牆包圍着的古城中，那是在城東的一條擁擠的居民區里，很少見到樓房，一條街除了行車的路面，人行道也成了住戶的前院，街邊是一家挨着一家的住屋，兩家就隔那麼一堵薄薄的牆，你在屋裡說話，鄰居就能聽到你的話音。這房不是排列，而是擁擠，是你擠着我，我擁着你，你高我低，你前我后，象亂放着的積木，感覺是誰先遷到這裡，便自家建起了屋，後來者象插楔子一樣，見空就建了小屋，住下五六口子人似的。

　　冬天裡，怎麼擠着住倒還暖和，家家就是一個保溫的盒子，相互便取着暖。一旦進了夏天，這裡就很要命，白天有太陽曬，人不得不進悶熱的家，但做飯的爐子是絕不能再放在屋裡了，得安置在門外，門外就是人行道，因而到了夏季，這條街上就充滿了飯香的味道，你家下面，他家烙餅，再他家炒菜米飯，近飯時，這裡便絲絲拉拉的到處在響，說話聲，笑鬧聲時起時伏，好個熱鬧。

　　晚間，這裡更有了市場，下班的人回到家，吃罷飯，匆匆忙忙地清掃了門前的空地，灑上兩盆清涼的水，待烘熱的地面慢慢涼了下來，小凳、躺椅、板床、涼席，各家就都置了出來，擺了整整一條街，各家有各家的模式，一條街就是一條大的通鋪，象舊時的旅社裡的大通鋪一樣，男女就這麼混搭着睡覺。

　　在這裡，用得最多的是那手中不停搖擺的竹扇，幾乎是徹夜地扇，一是扇風，二是扇蚊蟲。年歲大的人，瞌睡就少，聚在一堆，就少不了閑聊，天南海北的瞎扯，扯的眼睛在打盹，這才回屋休息。年輕人就常常拿了啤酒來喝，出着汗，聊着天，困了，一蹬腿，躺在涼席上睡去，這多半都是到了深夜時分。

　　天蒙蒙亮，這街邊上全是睡人的床，老遠瞧了，就象賣肉的攤子，這肉有光膀的，精腿的，時有光着屁股的，那頭就捂在被單里。聽到清潔工在掃地，也有自行車的鈴聲，人們這才慢慢地迷糊着坐起，在涼席上發一會呆。這是一天中最涼爽的時刻，誰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刻被打擾，除非你是憋了一夜的尿，才睡眼惺忪地往公廁里跑，跑回來就又躺倒在涼席里。

　　上班人是沒有辦法享受這道清涼的，得匆匆地爬起，匆匆地洗漱，又匆匆地吃兩口飯，騎着車子就走了。家裡的人，這才開始擔水、買菜，開始做飯，度過又一個難熬的夏日。

　　那個年代能有什麼東西讓人清涼呢！沒有空調，沒有電扇，有的就是一把扇子和一盆涼涼的水，而水在城裡最熱的時候，是要限制供應的，要麼定時供，要麼憑票供，就是這種環境和條件，一代人又一代人就熱着過來了。

　　那時的夏，就有着另一種感覺，人們都走出了各自的小屋，也走出各人的心裡世界，大家見面的機會多了，交流的機會多了，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也就多了，人與人之間的關心也就多了，誰家的小兒子還沒有對象，這街上就有人開始張羅給那家的小子找個媳婦，這一家的小兩口夜裡吵了嘴，第二天就有大媽大嬸前來說話，.勸的兩人哈哈大笑，夜裡就又滾到一張床上去了。這種鄰里之間的關心、照顧雖着夏天的到來，情分就越來越濃厚，這些正是現今的人們無法領受到的。

　　而另一種夏是在農村度過的，那是在下鄉的三年裡，儘管是在黃土地上，在貧瘠的不能吃飽肚子的環境里，夏日倒還過的挺自在。

　　烈日當頭的時候，你會被烤地渾身刺痛，一場麥收，你的膀子就會脫掉幾層皮，膚色由黃變得黑棕，發著油亮亮的光。就在最熱最酷的時候，只要你踏進窯洞，就有一股涼氣把你裹住，汗沒了，熱也沒了，飯後睡一覺，你得蓋上被子，不然人就會受滲。就是今天家裡用上空調，也抵不上那種自然的舒服。

　　農村的夏是敞開的，有風的，有着涼爽和酷熱交替的感覺，全然不像在城市裡那種逼仄、擁擠、熱悶、心煩的卻沒有任何辦法緩解。到了夜裡，當滿天的星星閃閃爍爍在天空里的時候，清涼就已經開始了，又少有蚊蟲來叮擾，你可以靜下心來，去數那天上的星星，去尋找北斗七星指向的那顆北極星。

　　這裡的夏夜是安靜的，沒有人的聲音，更沒有車的聲音，車也就開不到這個窮山溝里來。月靜地明，微風輕輕地吹，樹葉兒便嘩的一陣響動，只有川道里的河水在歡歡地叫。

　　同是夏天，不同的地方便有不同的感覺，不同的年代也有不同的煩惱和享受。

　　時代步入到今天，有了冷氣，有了中央空調，有了櫃機，壁掛機，一般的家庭就不懼怕酷暑，三十八度、三十九度乃至四十度的高溫，只要空調機不停地轉動，你就可以保持在二十幾度的環境里生活，這是一種福氣，一種時代發展、科學發展給人帶來的福氣。

　　可到了夜晚的時候，當你走在一片又一片高聳的群樓中那條小路上，你能聽到的是轟鳴不息的嗡嗡嗡的震動聲，你看到了所有樓層、所有窗口都懸挂着空調的主機，那震動聲正來自它的高速轉動。記得第一次去香港，是在九十年代的初期，當我站在高聳如林的建築群中，聽到空中有着那種轟鳴的震動，彷彿整個大地都在轟鳴聲中發抖，我就想人都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該是多麼的痛苦呀！幾十年後的今天，在我生活的城市裡，也有了如此的轟鳴和震動，真就讓我憂心忡忡。

　　隨着地球溫度不斷上升的驚人報道，知道了氟利昂對大氣臭氧層的破壞，才了解到空調給人類究竟帶來了什麼！它是以人的涼爽為代價，去破壞地球的生態環境。人是清涼了，地球卻熱的發汗。

　　城市的夏就是讓人喜憂參半，總想有一個清涼的世界，可這世界就不再有清涼。為了清涼，人類究竟該怎麼辦呢！不能把城市都搬到農村去，那樣就沒有了農村；也不能為了人類的清涼而毀滅了地球，那麼人類就沒有了立足之地。這實在是一個可怕的聯想，但實際上，人正是朝着這個方向在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