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紫雲英

　　風和日暖，春意闌珊：難得的好天氣。

　　我有意去訪春呢，卻尋花問柳不得。天道酬勤，讓我巧遇到一大片意識深處早已模糊了的紫雲英。喜出望外之餘，頓生一絲涼意。不知道，抑或是我的大意還是別的什麼原因，自從離開那個熟悉的地方后，紫雲英好像從我斑駁的視線里消停了。若非此回，恐怕紫雲英真的會成為我記憶中的盲點。印象中，對紫雲英我只有紅花草子的俗稱，卻不想它還有這麼一個雅緻而富有詩意的芳名。真的，久違的紫雲英，請原諒我的大意。

　　四季更迭，總會刻畫出那麼些特質，殘留於人的意識深處，如由來已久的陳漬，除之難凈。於是，人就很習慣地拽住這些特質，冒昧地為四季定義。譬如冬季吧，就時常拿乾冷蕭瑟來做代言，而花紅葉綠似乎又只屬於春了。可是，在由冬往春去的時節，有那麼些紅花綠葉放浪形骸天地間，我行我素，特立獨行。紫雲英興許就是其中最孤絕的吧。

　　迫不及待地融入這片紫雲英，渲染在紫雲英迷幻的氛圍里，繾綣與之往日的情愫。還是那種油綠，清新純凈；仍是那抹紫紅，素雅幽香。徜徉紫雲英無邊的花海綠浪中，心似一葉輕舟蕩漾在淏水碧天，漸漸豁然開去。我怎會銷蝕紫雲英刻在我記憶深處的形色韻致呢？凝望中的紫雲英清晰瞭然。卵形的葉一片一片沿着纖細的莖對稱排列成羽狀，好比層層疊疊的綠翅膀，在和煦的春風裡，搖曳生姿。而那傘狀輕颺的花骨朵，宛若一隻只輕盈的蝴蝶，翩翩起舞，姿態萬千。投身紫雲間，環顧遠眺，那場面簡直就是一場轟轟烈烈的蝴蝶盛會。

　　我不明白，在紫雲英熱烈的背後究竟蘊藏着一簾什麼樣的情懷。與其他花木相較，它沒有顯赫的聲名。眾人眼中它是極賤、極普通的一種植物。依稀記得，在故鄉，秋收過後，勤勉的農人們，把收穫完了的田地翻耕一新，整成一畦一畦，然後隨手撒下紅花草籽。此後，它們便隨遇而安，落地生根。無論被撒向何方又落歸何處，很隨意地就在那裡默然生長，月余便冒出茵茵的綠。

　　我是領教過冰封雪凍的那份苦寒的，而它們卻在厚厚的冰層雪褥下蓄勢而發，最終點破冰雪的桎梏，用柔弱的軀體支起一片片鮮綠，給蕭條的冬平添了無限生氣。一旦春風輕拂，便蓬蓬勃勃鋪天蓋地而來，結果便是纖纖一莖擎起紫雲一朵，怡然自得，悠悠綻放清秀的容顏。我認為，一切物種並沒有高下貴賤之分，只要生命存在便凸顯高貴。紫雲英賤生賤長，別無所求，卻亮麗了冬裝點了春，末了化作油油綠肥滋養土地澤被一方，把生命和靈魂一併交與足下的土地。

　　忽然想起，此時節，與紫雲英形影相隨的還有另一類花，那便是煌黃的油菜花了。然而它比紫雲英要風光得多，畢竟它沾了“油”的光，所以它的架勢就有些咄咄逼人。你看，它高挑勁拔的主幹上枝繁葉茂花盛，前呼後擁又搔首弄姿，凜然一幅盛氣凌人的姿態，很有一種嘩眾取寵的意味。而紫雲英呢，不忮不求，素顏以對。雖披紅掛紫，可從來就沒有大紅大紫過。

　　我很是納悶，古往今來，世人都在傾情歌詠春花秋月，對紫雲英卻是惜墨如金，即便在浩瀚的文學苑囿里似乎也很難覓其蹤影。就如眼下，開闊的田野里，除了我等寥寥幾位所謂的閑散之人在這自作多情外，並無他人的臨幸。我想，恐怕這絕非紫雲英的薄情寡義那麼簡單吧。

　　胡思亂想間，突地憶起小時候在故鄉與小夥伴們嬉戲於紫雲英里的那些快樂時光。對摔跤、捉迷藏、過家家這類小活動，我們常樂此不彼，不厭其煩，結果往往是弄得一身像着了迷彩服一般。我們倒是樂呵了，卻害苦了做母親的，為此沒少挨父母的責備。可責備歸責備，一旦放任到紫雲英那片樂園裡，便又忘乎所以起來，把一切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另有一個惡作劇，仍記憶猶新。在我們那群夥伴里，如果有誰剃了光頭，大伙兒絕不會客氣，非得要把他光亮的腦袋拿紫雲英的莖葉搓成綠頭不可。那時的我們根本不曉得綠頭還有別的什麼含義，只為取樂而已。這下可好，直惹得對方父母逐一上門討說法。於是，挨揍那是順理成章的事了。

　　過去，家家戶戶幾乎都豢養禽畜，在食物短缺的冬季，紫雲英便成了禽畜們的主要食源。何止於此，把紫雲英鮮嫩的莖葉素炒着吃，也是一道可口的菜肴。不過，紫雲英的花微毒，過量食用會有中毒脹斃的危險。小時候，我就見證過鄰家耕牛被脹死的情形。所以，每到我們小孩子家去放牧時，父母總會再三叮囑，千萬不要讓牛兒飽食紅花草子。我們當然不敢大意，否則耕牛沒了，我們也不用活了。要知道，那時的耕牛可是一家子的全部家當呀。

　　回憶或美好或遺憾，皆成過眼雲煙，不必牽腸掛肚，耿耿於懷。只要心沉當下，放逐心靈，張開眼睛，這個世界就是新的。

　　沾花惹草際，總會有那麼些痴迷的蜂蝶映入眼帘，鮮活了一份心情。我心無旁騖，躡手躡腳地在田野里紫雲間追蜂逐蝶，儘可能採擷蜂蝶戀紫雲的特寫。花因蜂蝶香，儘管招蜂引蝶對花而言，或多或少帶有些許貶義，然而沒有蜂蝶青睞的花兒又是何等悲涼啊，孤芳自賞終究是悲情一場！

　　靜卧紫雲叢中，枕着紫雲迷離的花香，仰望藍天白雲，梳理流年過往。突地感嘆，人吶，哪及這小小的紫雲，雖然經受苦寒，春來仍舊笑靨綻放。

　　末了，我精挑細選，連葉帶花攜一小束紫雲歸來，做成簡易的插花，寘於落寞了一冬的陽台上。佛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祈望這小小的紫雲能給我啟迪，賦予我覺悟，助我參透其中的禪音。

　　此番幸遇，我不知道經冬迎春的紫雲還有多少耐性，而我對它的情愫又能延續多久，更不知道彼時能否還有此時。

　　再見紫雲英，渴慕天上彩雲地上紫雲的壯美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