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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着霞光的母親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pp958

披着霞光的母親 標籤:母親節

  想起母親,是因為父親。

  前幾天,國慶放假,父親突然提議說:“回去,把你媽的墓找一找吧。”我詫異地看着他。“找好了,到時候——把你媽接來。”我知道父親說的這個“時候”是什麼意思。忽然覺得鼻子酸酸的,只“嗯”了一聲。

  母親離開我們已經有四十五年了,那時候我還不到六歲。“母親”這個詞對於我來說,已變得日漸生疏;對於母親的記憶也逐漸支離破碎。還好,母親的照片我一直珍藏着:兩條黑黑的粗而長的辮子,發梢綁着蝴蝶結;一雙大眼睛,雙眼皮兒;鼻樑直直的,臉兒不胖不瘦,透着微笑。很好看的模樣。

  對於母親的記憶全都來自這張老相片兒。我很慶幸,母親的相片我一直保留着,它使我想起母親時,隨時都可以拿出來把母親溫習一遍。有一回,我把母親的相片拿給父親看。父親端詳了良久:“這是誰?”“您不記得了?我媽。”“噢……”陷入了沉思,也許勾起了父親遙遠的記憶。

  母親的形象時常出現在我的記憶里,是因了這張相片的緣故;而父親卻不然,四十五年與母親陰陽相隔,獨自拉扯着他那兩個沒娘的孩子,人生的風雨幾經剝蝕,為了生計,到了耄耋之年,恐怕給他留下的最深的記憶,就是他這一輩子坎坷的人生。至於母親,應該珍藏在他心靈的最深處,輕易不會去翻動……

  我們是開車回去的,父親和我們一起。母親與我們相距千里之外,在故鄉。故鄉對於我來說並不陌生,我生於斯長於斯。雖然離開她已近四十年,隔着千山萬水,但在我心裡總覺得她離我不遠,好像就在眼前;有時候又覺得她是那麼的遙遠,彷彿在天邊,在地的盡頭……這樣的錯覺一直縈繞着我,使我無法釋懷。直到這次,父親又提起母親,提起母親的墳塋,我一下子恍然頓悟,原來我對故鄉的情結,實際上是對母親的情結——在故鄉的土地上,還住着我那可憐的孤單的母親。母親在我心裡,她一直都活着。

  對於母親的記憶實在太過遙遠,以至於那樣模糊,就像人影兒投在水裡,突然丟下一塊石子兒,水慢慢漾了開去,那人影兒也隨着波紋慢慢漾了開去……漸漸平靜下來,人影兒重又逐漸清晰起來。

  在我的記憶里,母親身體不大好,每天總是咳嗽,咳起來沒完沒了。我的父母過去都在城裡工作,後來工廠精簡下放,都回了農村;再後來,父親回去了,母親卻永遠地留了下來。

  母親是個要強的人。那時候家無居所,僅有的幾間破房也是風雨飄搖。於是,母親決定蓋房。為此她勒緊褲腰帶,省吃儉用,甚至包括看病吃藥都省略了。為此,父親惱了好幾回。但,都沒用。後來,房子蓋起來了,三間大瓦房。可是,母親卻累得經常咳血。以上這些,有的是我後來聽父親或者鄰居們講的。但是,有一件事卻是我親歷的,不曾忘記分毫——那就是母親臨走之前的情景。

  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後,母親由堂姑陪着上鄉衛生院看病去了,我和小夥伴們正在院里玩耍。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你媽回來了!”我抬頭凝神望去,夕陽已落到了山尖,紅彤彤的,大地片片金光。母親坐在架子車上,堂姑拉着,完全沐在夕陽的餘暉里了。那個畫面到現在我都記得一清二楚,母親彷彿是乘着霞光下凡來到了人間,唷,是菩薩顯靈嗎?我奔跑着迎上去,從堂姑手裡接過架子車,使出渾身力氣馱着母親前行。車輪吱吱紐紐地響着,猶如哼唱着一支古老的童謠。母親的病痛似乎減輕了許多,樂了:“我兒真行,能馱媽了。”

  晚飯過後,堂姑陪母親聊天。忽然母親覺得身體有些不適,到裡屋小息。旋即又起身來到堂屋。一陣劇咳之後,幾口鮮血噴將了出來,洇紅了母親的衣衫。母親漸漸倒下去了。堂姑聽見動靜,趕忙跑過來扶起母親,擁着,大叫“嫂子,嫂子……”又是幾口。母親什麼也沒有說,就這樣在親人們的撕心裂肺般的喊叫聲中,悄悄地走了。

  晚上,大人們穿梭般地忙碌着。而我卻渾然不知傷心的滋味,偶而依偎在母親的身旁,輕掠母親的髮絲,呻喚母親。而母親再也沒有力量睜開眼來,看一看她那少不更事的兒子,就那樣狠心地撇下我們,乘着霞光無聲無息地飛走了。母親去的地方一定很美,有朝露,有晚霞,有連綿的山岡,山岡上盛開着鮮花,溪水淙淙,鳥鳴婉轉……母親就躲在花叢里,看着我們爺兒仨,笑得是那麼地燦爛。多年以後,我才明白,母親去的地方就是她的天堂!

  朝發夕至,這在過去是無法想象的。寬闊的馬路和汽車,一下子把兩地之間的距離拉近了。站在這一片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上,我竟不知如何是好了。我牽着父親,來到了母親的墳塋前。可是,又在哪兒呢?任何標記也沒有了,只剩下了已經收過的玉米杆子還矗在地里。

  父親彎下腰,捧起一把泥土,嘴裡喃喃地:“我們來看你來啦,來看你來啦。”有風吹過,玉米杆子搖晃着腦袋,像是母親的回應。此時此刻,母親就在我面前,就在我身邊,近在咫尺,卻又好像遠在天涯。我努力去拉她的衣裾,卻怎麼也夠她不到。我的母親,您在哪兒呀,您睜開眼來看一看您的兒吧。

  一團火,代表的是火一樣的思念。母親已離我遠去了,我把思念交給了光陰和歲月。即便有一天,我把母親帶回去與父親團聚,遺憾的是,我永遠失去了母愛,再也無法在母親身邊撒嬌,也再也無法用車子馱着披着霞光的母親,凝望着母親慈祥的微笑。

  幸好,老天眷顧我,我的父親還在。我得好好孝敬他。現在日子好過了,我得讓他健健康康、硬硬朗朗地活着。他活着就是我的福。

  2014、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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