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之戀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小景
大河之戀 標籤:山楂樹之戀
黃河的源頭在哪裡?
有一首激蕩着西北風情的歌兒是這樣火辣辣的作答:在牧馬漢子的酒壺裡,在擀氈姑娘的歌喉里……。我覺得這種說法足夠浪漫,情深入醉,極美!甚至就此覺得,真正的黃河源頭,對於我等尋常人,又何須作認真的考究呢?!
家在豫東平原上,南鄰長江,北依黃河。這是自打小就耳熟能詳的兩條大河,話三國,講近史,老人們的眉飛色舞里總洋溢着無盡的崇敬與嚮往。但我直到二十歲之前,最熟知的只有村西的小洪河罷了。它發源於豫西伏牛山脈,像一條長長的綢帶,被風吹拂着,一路蜿蜒的飄過我的家鄉,然後匯入淮河,流進長江,最終融進大海。很普通的一條河,默默無聲,河水一年到頭都安靜的流淌着,堤上的高大楊樹也四季輪迴的變幻着色彩,令人恍惚中覺得它就好像一位樸實嫻靜的村姑,眉眼間流露出點點靈動的嫵媚。可是,在炎熱的夏天,只要你情不自禁的撲進清澈的河水裡戲耍,便立刻能感知它不動聲色的執拗,竟然擁有裹挾一切東流的柔韌力量。
我常常站立在高堤的楊樹下,抑或半卧在河灘的絨草上,望着天上飄蕩的白雲,還有撐着小船在河裡布撒細細漁網的漁夫,出神的想:若得一船,就此順流而下,豈不是也輕易的就能“乘長風破萬里浪”了么?長江,該是個什麼樣子的呢?能比這洪河寬闊幾多呢?…… 。後來,我終於有了一次南下廣州的打工機會,來去匆匆,可惜經過長江大橋都趕在夜裡,終於朦朦朧朧的如無所見,但至今也再無緣相見。
灰溜溜的回到了故鄉,靜靜遠望着迤邐的洪河堤岸,黯然傷神,卻依舊不能安生的呆下去。外出打工的浪潮正席捲每個鄉村的角角落落,農閑時,鄉鄰們像炸了窩的蜜蜂一般四散而去,沒有誰還敢繼續指望着一畝三分地養家糊口了。代表着古老農耕文明的鄉村田園夢,正日漸支離破碎中。既然南方不是我的福地,那麼只好繼續北上謀生了。
之所以說“繼續”,是因為我第一次的遠出 ,就是跨過黃河,落腳北京。記得火車行使到鄭州北的時候,開始有廣播提醒,介紹說黃河就要到了。熙熙攘攘的車廂里瞬間頓時躁動了起來,旅客們個個如同伸長了脖子的鵝,晃頭晃腦的爭先往窗外瞄。我亦如此。只不過到底只是遠遠一瞥罷了,除了覺得黃河的灘涂格外闊大之外,並無甚驚喜可言。心底安然如故的我,第一次看黃河卻有着似曾相識的感覺,這不能不說是緣分。也許是因為我的性格里,本來就蘊藏着北方人的習性吧!
從此後,年復一年的跨過黃河,聽着廣播里悠蕩而出的豫劇,眼瞅着窗外的鐵橋、濁水、遠山……看景幾乎都要看熟了。有一年,又經過黃河時,瞧見有二人正駐車橋上拍照,這時恰逢黃昏,暮靄初起,落日渾圓,水光粼粼 。我想,他們大概正在享受着“長河落日圓”的意境吧!----一時心生羨慕。
我從不曾料到,在最近的七八年裡,居然能離黃河如此之近,從鄂爾多斯草原的這座小城北去,到黃河岸邊不過百里之遙而已,應該說,每次西北風呼嘯着遊盪而至的時候,都會挾帶有黃河水的氣息。話雖如此,一直埋頭於生計的我,卻一直並無機緣前去與這條北方的大河親近一番。
浪漫,對於普通人來說,要不被沉重的生活所壓抑着雖渴望卻無法實現,要不就是早已被磨消成呆板的木頭了。比如,對於我偶得空閑就想四處到山水曠野里閑逛一回的癖好,我的一些老鄉就不大認同,覺得沒啥意思,如果要去逛一逛商場公園或者尋個地方泡泡澡吃點飯,這倒可以欣然接受。
去年,眼見秋光漸衰,我忽然的就生出到黃河邊看一看的強烈慾望來,像害了相思。對於我的這種過些日子就要發一次的“作”病,妻子早已見怪不怪,痛痛快快的就答應了。於是驅車北上,來到了包頭段的黃河北岸,下了車四處眺望時,才驚訝的發覺今天不是個好天氣:霧煙如紗,阻住了目光往遠處延伸,就連對面的堤岸也幾不可見。太陽的光線也是慘淡的,滔滔的河水更是濁混不堪。初,我一呆,心中湧起一股沉鬱的悲涼情緒。但孩子們的卻完全釋放着好奇和驚喜的感受,叫喊着在河灘上奔跑追逐開來……
好在河風很是勁烈,混合著低沉的濤聲,無止無盡的撲過來,浩浩蕩蕩的掠過我的胸襟,倒也令人感到格外的快意。-----“千里快哉風”,難道就是這個樣子的么?
這次的出遊,雖然在高堤上默默佇立了好久,卻似乎總是還有些看不夠;翻過了年,因為沒回老家,應酬自然少得很,一時心癢難耐,遂決定再去黃河邊上走一走,這次是東去山西河曲,據說西口古渡就在那裡的黃河峽谷中。這讓我覺得很值得一看。
下了榮烏高速,便在起伏彎曲的山路中扭來扭去,路邊的山窩裡漸漸開始出現典型的山陝農舍了,古樸的窯洞、低矮的平房、土牆,山坡上散養的幾隻羊、慢慢邁步的雞、栓在樹上的一頭沉默的驢……
我無暇細看,只能緊張的對付着這七拐八扭忽上忽下的路,當又一次衝下一個長長的山坡時,眼前橫出一條寬闊的大峽谷,有河水正在流淌。到了吧?!遵照路牌的指示,左轉順堤路前行,行不遠便在路的右邊看見一大大的石牆,上書:龍口水利樞紐。到了!立即停車,一行人跑到岸邊一瞅,頓時呆住了:這是黃河嗎?雖然能聽見嘩啦啦的浪花翻滾的聲音,可這眼前卻分明是一派清流啊!於是借問鄰近的一家遊客:“這是黃河嗎?”他們很奇怪的看着我們,微笑了起來:“是呀!”“水怎麼這麼清?”我還是有些不信。那人手往前指了指:“上邊有水庫,水就澄清了。”哦!原來如此。
孩子們向來手腳飛快,早已先分開坡上野樹茂密的亂枝跳到岸邊,我也緊隨其後。
站在河邊,更能真切的看那翻滾的白浪是如何迅猛無畏的往前飛奔着的,水聲也更加的激昂有力,如一曲永不謝幕的鏗鏘戰歌。這還是冬季的枯水期呢,若在夏季的水勢浩大時,不知道氣勢又該如何的雄渾博大。眼望着這滾滾遠逝的河水,想:若不是這北國特有的蕭瑟草木作提醒,拍下幾張照片冒充秀美的長江,怕也少有人能識破吧!都說黃河黃,這大概是世人最普遍的印象吧,以至於黃皮膚的中國人都引以為傲。古語云: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可是黃河的源頭卻是清流潺潺的,流到包頭,便是渾濁,到了河曲,又成清流,入了壺口,復成黃湯,由此可見,未必如是焉!又有俗語說跳到黃河洗不清,嘿嘿,也未必,只看你跳黃河哪一段了。一條大河,清與濁,能隨流經地理環境而數次更改,不能不叫人有所沉思。數千年的文明歷史長河裡,忽而烽煙四起兵荒馬亂,忽而太平盛世歌舞繚亂,------都是同一片天地,為何能迭生出這麼多的變故呢?
穿過龍口水庫前的長橋,便作別了鄂爾多斯的地界,進入了山西河曲的地盤了。我們從河曲縣城的東關進入,先一眼瞭見高高的文筆塔,據說它是築在一座廢棄的烽火墩台上的,故而風貌特異。呈木盆倒扣在地模樣的墩台中間,筆直樹立一長圓的塔體,直刺蒼天。好大的一支筆!以天為幕,該能編織出何等偉大的錦繡文章呢?忽然記起了有一部以走西口為題材的電視劇,曾取景在這裡,一群人伏地叩首在塔下作別,很是打動人。
但我想,這沒準是編劇的一廂情願,出外打工謀生路又不是上京趕考求榜眼,何須拜文筆塔呢?應該是到渡口的禹王廟一拜再拜才對嘛!
禹王廟,正矗立在古渡口的東岸上,內長城之外。前面就是長流不止的黃河了,對岸據說有兩個渡口可接應,左邊是陝西府谷大仙渡,右邊是內蒙古准格爾大口渡,而走西口的人們所要去的便是准格爾大口渡了。 廟很小,煙霧正繚繞,門口鋪的墩團上,不斷有人雙手合十跪下叩首參拜,神態肅穆,很是虔誠。
從禹王廟正對面的戲台繞下去,便到了河邊了,石頭砌成堤岸很高大,俯身看下去,卻又是有別於龍口的景象,河面闊大,碧水靜流,雖腳步匆匆,卻安詳了許多。對岸的遠山、村落,雖然在霧氣里隱約可見,卻一樣呈出安然的模樣。是的了,雖然還是這條河,還是這個渡口,但百年前走西口的人們所面臨的濁浪翻滾的兇險場面已不可再尋了……。往事已往矣!沒有改變的,或許只有這迎面而來的風了,在這冬日的暖陽里,依然薄涼如刀!
依靠在石欄上,靜靜的放眼到河的那一邊,想象着百年前這渡口的繁鬧:一隻只的渡船,在艄公的嘹亮的號子中,努力的與激流奮搏,船上來往的客人們或欣喜或迷茫或沉思或憂傷,卻都懷揣着一個個滿是希望的夢,遠去、歸來……。-----我難道不也應是其中一個么?
每個人,都是一條溪流,懷揣對美好生活的渴望,逐漸的彙集到一起,承托起共同的命運,浩浩蕩蕩的勇往直前,直到融入了大海、大洋。那麼,海洋的盡頭會是什麼樣子的呢?我想,也許有滿天的星光正倒映其中吧!波光粼粼,相映成輝,這或許是每一條河的最終的歸宿,也將是我們每個人最好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