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得得9

  八月

  一座小城,一條長長的街,一種牽挂,一個青山綠水的八月。

  總感覺,生命原本是不屬於自己的。在上蒼給予我們生命的那刻起,是在和我們約定,終有一天,他會收回。總是想,生命應該如松柏長青,生長在哪兒卻是自己未知數。然而,運里我們也無從選擇。一個人該幹什麼,好像是上蒼安排好的。生命是上蒼給的,可是運就要我們自己去掌握。而我從來不相信命好或者壞,這樣的說法。但是我感覺偏偏不相信的事情會逆道而來。我不由得想起我那年邁的母親,那樣在黃土裡生活了一輩子,整天的面對黃土背朝天。我不知道付出多少的努力才能換來母親一生失去的美麗。無法改變的命運,沒有抉擇的人生,是現實,是命運。難道她就這樣在歲月的催促中漸行漸遠嗎?八月,我在彭陽。

  今年的八月我是在彭陽度過的。不是旅遊,不是探親。

  彭陽縣位於寧夏回族自治區南部邊緣,六盤山東麓,西連寧夏固原,東、南、北環臨甘肅的鎮原、平涼、環縣等市縣。縣城四面環山,中間是一條清澈的河流,水很安靜的從縣城流過。

  我是不經意間才去的,覺得自己經常呆在家也不是辦法,所以就和朋友翻山越嶺的去了彭陽。

  彭陽的四面山上全是綠色的,好像幾塊巨大的翡翠石,蓋在山上,在太陽下顯得格外的清涼。各種各樣的樹一棵打着一棵,一浪連着一浪,浩浩蕩蕩的壓過來。隔十幾米的高處,會看見一座亭子,再往上看,又是一座。掩在樹的後面,樹擋住了前面的柱子,只看見琉璃瓦做的頂。稠密的松柏叢下,是滿山坡的花草,好似花花綠綠的地毯,和諧,芬芳,有韻律,很溫馨。微風吹過,不是春天,勝似春天。

  聽隔壁的老爺子說,山上的松柏樹是本來就有的。前幾年,退耕還林,又在樹下種上了小植物。以前沒樹的地方,也種上了小松樹,山上現在沒有半片的耕地。這裡的農民們大都以搞副業為生。

  在我們那,是看不到這樣的風景的。雖然說山上也有樹,但是不是很多,大多是山棘之類的小植物,沒有這麼浩大的氣勢。偶爾你還會看見在山頂凸現着一座古亭,或是在半山腰,懸挂着一條很陳舊的小路,纏在整個山的身上。隔一個山溝或者幾道渠,就是連成片的層疊的梯田。

  影像中的八月是一種很乾燥的感覺。有經驗的老農說,九月里比八月里好,九月里的雨水多。對於那些死守着幾畝地不放的農民來說,他們對於下雨是很渴望的,並且帶有神聖的說法,端午節等節日里都要祭奠。他們都希望能夠有充足的雨水,好讓小麥不至於被乾死。母親也不例外,每天都在盼着下雨。

  “不會下雨的,咱們這一到八月里就沒雨水了”我心不在焉的說。

  “你懂個撒,你就是在希望不要下雨”邊說邊往天上看。順手揚起一把土,被南風吹走了,“過幾天就會下雨的。”

  確實是這樣,我就在希望暫時不要下雨。一下雨,這邊到不了那邊,還想着家裡忙完了就去我朋友家玩呢,卻被母親給說中了。

  八月,我們這裡如果碰上好年景,南風颳得多的話,就會有好多雨水。是很細很細的那種雨,溫柔的像是冬天的雪花,輕飄飄的。

  沒過幾天,天就真的下雨了,我還真的佩服母親看雲識天氣這一經驗。這落雨了,別提母親有多高興。忙這忙那的,喊我去幫忙收拾場里的東西,用塑料布,蓋的蓋,遮的遮,該搬的就往回搬。還說我好得吃懶得做,從來不如別人家的孩子那麼孝敬父母,幫家裡幹些活,只知道閑逛。我便默不吭聲。收拾完了場子里的東西,母親拿了鐵鍬,我問她都下雨了還去地里。母親沒有說話,只是走了,或許這是她一生的職責,是她的命運吧。扛着鐵鍬搖搖晃晃的上了山。我想去,可母親讓我留在家裡。好久沒有落雨了,好不容易落點雨,母親還得去地里忙一陣子。如果雨水多了,母親就閑了。

  這樣的小雨下了一晚上,到第二天了還在下,大清早的朋友來找我,說是在彭陽有一點能幹的活,大概十幾天就完工了。想了很久,還是去了。收拾完行李,母親問才我幹什麼去,我說是去閑逛,其實她已經知道我要去打工了,什麼話也沒說就幫我燒飯燒水的。嘮叨着什麼東西別忘帶,牙刷呀身份證的。

  “媽,不用了,沒時間吃了,他們都在等我呢。東西我都帶了。”我有氣無力的說著便把箱子往外提,母親也給我幫忙拿行李,還念叨着“下這麼大的雨……”

  “你不是每天都在盼着下雨嗎”我有些驚奇的問母親。母親說“下雨也不下個時間,正好你要出遠門了,就下這麼大的雨…。。”

  我知道,母親其實是不想讓我去的。我這一走,家裡就剩她一個人了。母親也累了,我也想留在家裡陪陪她,幫她干點家務活,可是我實在是在沒有別的辦法啊。剛坐上車,母親就嘮叨個不停,說這說那的,衣服,鞋都濕了。雨水把她全身都灌透了。

  “媽,你回去吧,我們一會就到了,到了再給你打電話。”母親好像沒聽見的樣子站着不動。嘴裡還嘮叨着什麼。雨模糊了我的視線,透過如帘子一樣的雨絲,我看到了母親紅暈的眼神和陰沉的臉,就像八月里陰霾的天氣,快要落雨的感覺。她好像有什麼話給我說,但當走到我面前時,她又好像不說了。早晨八點,我們就出發了。車子開了,母親就被拋在了身後。只有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雨地里了。暗暗垂淚的眼神,那不正是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愛嗎。八月的雨水,細且棉,當我走後,我在擔心,母親的淚水會連同八月里的雨水一起落到地面上,那些珍貴的雨滴,那些愛的淚水,載着一個母親對離別的兒子的愛,不僅是關心,還有期許,還有無盡的說不出的捨不得。

  終於越來越模糊了,母親最終成了一個點,這一點在慢慢的縮小,縮成了我三個多小時的睡夢。八月的雨水也在慢慢的落,敲着汽車的玻璃窗沙沙作響,給每一個在車上睡覺的人表演自己的催眠術。

  剛開始我還和朋友看風景,看着看着我便沒了興緻,迷迷糊糊的睡起覺來。有的人坐車愛看風景,而我則喜歡睡覺。這一睡,四肢便癱了。思想遠了,遠了,遠的很飄渺。我看到了,看到了,母親的雨影遠了,車也使出了幾十里路了,距離在一點一點的,一秒一秒的拉長,心在一片一片的切碎,牽挂變得多了,思念變得濃了。而在生活的字典里,母親也漸行漸遠。我時刻都在提醒自己,不要讓自己的母親再為我付出過多的操心。我知道,終於有一天,母親會拖着她瘦小的身軀遠我們而去。有作家說過“思念如無處不在,無處不有的一陣風。”我好久沒有這樣的感覺到風的強勁了,吹着臉龐愈來愈熱。我觸摸着這個世界,卻覺察不到母親生於這個世界而存在於這個社會的邊緣。

  是啊,思念如一陣風,吹來了又吹去了。母親站在來路也站在去路,站在一個兒子的心窩上。是來路是去路,令我牽挂,令我擔憂。八月的雨水讓我懷念,讓我有了懵懂的鄉愁。

  車子在泥濘的路上行了三個多小時,我就被叫醒了,模糊的聽到說彭陽到了。彭陽的天氣還算可以,太陽刺的我本來還沒睜開的眼睛閉的更加嚴實了。我努力的睜開向四周望了望。然後拉着自己的箱子跟隨朋友們向我們要去的地方去。

  縣城不大,只有一條主街,其餘的都是很小的那種,不是很長。街道的方向都是南北方向的,兩旁的樹很高很大,把街道遮的嚴嚴實實的。兩邊修了不太高的樓房,看起來顯得有些俊俏。再往下走,就會碰到一個很大的廣場,廣場里都是些納涼喝酒之人,三五個圍着一桌子吃呀喝呀的,划拳吵鬧,滿街的聲音與酒味。這裡戴白布帽子的人比較多,才發現我們已經到省外了,大多數都是回族,漢族不是很多。

  有時候坐在飯館里吃飯,或者在商場買東西的時候,看見別人和自己的母親在一起說說笑笑的情景,我會有一種莫名的滋味,我就會想起我的母親。啥時候有錢了也讓母親好好吃一頓。母親總是那樣默默的干自己該乾的事。面對自己舍不下的幾畝地,黃土把她的面容渲染的那麼黃,汗水澆成臉上黃土高原般的千溝萬壑,鬢角悄悄生出日夜操勞的白髮。那些層層疊疊,疊加成她蒼老的年輪。早起晚歸,難道這僅僅是為了生活嗎?難道她只是為了不能改變的命運嗎?時至今日,已是八月季節,眼下已覺寒冷,回家的時候,想給母親買點東西卻想不到買什麼。或許我應該買件衣服。

  小時候,母親彷彿是我背包里的書,怎麼讀也讀不懂;長大后,讀懂了母親卻讀不懂了人生;在以後,我想母親是一股濃濃的思緒;或是一支歌,唱着我的一生,也唱着母親的一生。

  對面的山便成了我們閑時的游地,那條河也成了我們觀光的風景線。

  以前聽說六盤山是分水嶺,這邊下雨那邊晴,這次我算見了。來的那天,這邊是晴的。彭陽的天氣晴的快,陰的快。處於六盤山下不遠,有乾旱的大陸型季風氣候,偶爾的會下幾場雨,八月的天氣變化多端。大多數時間我們是閑的。沒過幾天,天就陰沉沉的下雨了。閑的時候,我便和朋友登上對面的棲鳳山,綠茵重重,植滿了龐大的松樹柏樹。山上都修了台階,掃的很乾凈。沿着台階一隻往上走,你就能看見一座亭子,再往上走,又是一座。每個亭子里都有石凳子,人很多,看風景的;拍照的;喝酒的;一片喧鬧。山腳下就是秦時的古長城,看着那些青磚砌成的牆,是否那些古人也是為了改變命運的不幸,在這古城牆上拚命地與敵人抗爭,那些痕迹,越過千年,歷史就這樣寫在了彭陽。

  站在綠蔭重下,風吹過綠色的山崗。佇立遠望或低頭沉思,閑了真好,忙了也好。閑了心裡有趣,忙了心裡踏實。任憑風卷着白色的衣角飄揚在彭陽的青山綠水間,讓思念的心期盼走過今年的八月。閑的時候就盼望着忙起來,幹活干累了就美美的睡一覺;忙的時候,看見別人都閑着,也就沒了興緻幹活了,尤其到黃昏的時候,彭陽人吃了飯都出了門在廣場上興高采烈的玩。別提有多羨慕。母親這個時候也應該停下手中的活了吧。哦!還沒停下來。一群雞,一頭豬,貓,狗,都要向她要飯。在我的記憶中,母親的兩隻手,兩隻腳永沒有停過,好像是在不停的向終點走。但母親也有閑的時候,是心閑。天陰下雨,雨水逸多,出不了門,地里不能幹活,母親的心就閑了下來,炕上一蹲,給我們做起鞋和衣服來,那時候我還小,我便坐在母親身旁,陪母親說話。母親有一個專門裝鞋的小柜子,裡面裝滿了新鞋,每當過節的時候,母親總會拿出一雙新做的鞋穿,記得父親給她買的新鞋她從來不穿,她說布鞋穿上舒服。她把那些買來的新鞋,還有自己做的布鞋只是留着,留着……我不知道母親要將它們留到什麼時候。我看穿了母親,閑與忙都無所謂。閑了也罷,忙了也好,在母親心裡總是很鎮定,很坦然。現在長大了,母親還是為我們要做些新鞋,明知道我們是不會穿的,可她還是做,成了一種責任,一種慣性。

  八月,我在彭陽。我高高的站在彭陽,踏着這塊翠綠的土地,望着來時的路,樹是招手的送客者,好像我是來彭陽做客的。來時的路,那條行了三個多小時的路,回去的時候也應該是三個多小時,或者,比這更長些。等待,一切都在等待,三十多天時間醞釀著焦急的心。高高的青山,長流的綠水,心在彭陽停留,可是我無法阻擋我內心的思念,是該回去了。

  這個彭陽的八月,多了一份牽挂,增加了些許憂愁。牽挂是一道清澈的溪水,慢慢淌過我焦急的心田。那道清澈的溪水,是我這一生收到的最好的恩惠,養育着我的一生。牽挂使我多了份擔憂,少了份孤獨。多了理性,少了幼稚的無知。

  清澈的愛與關心,清澈的溫柔細微,是母親的嘮嘮叨叨,是一個電話,是一句深切的問候。

  八月,菊花裝飾了回家的願望,慢慢開放出美麗的花朵。驚艷,溫馨,回家……。。。

  是的,我終將回去,在這個八月。在那塊經歷過好多往事的土地上,種上漫山遍野的松柏樹,在那些梯田的土埂上鋪上地毯一樣的野菊花。

  生命應該如松柏長青,如菊花怒放。可你偏偏不是。

  我不忍心你就這樣漸行漸遠,像種小麥一樣,把自己也種進黃土裡。

  是的,生命是上蒼給的,要珍惜,更要努力的去報答。在走到生存的邊緣的時候,要歸還給上蒼的,就只有一顆溫熱的,有着愛的心。

  陌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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