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手機:M版  分類:記事散文  編輯:得得9

  <楔子>

  “小時候

  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

  我在這頭

  母親在那頭

  長大后

  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

  我在這頭

  新娘在那頭

  後來啊

  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

  我在外頭

  母親在裡頭

  而現在

  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

  我在這頭

  大陸在那頭”

  想念家鄉的小清河,想念那些楊柳,想念堤壩上的一片片玉米田。

  1

  “讓你學經貿,畢業了也好給我搭把手,你倒好,非報個什麼音樂專業,做你的明星夢,現在還不是一事無成……”

  “路是我選的,我不後悔。”

  “不後悔?那好啊,有本事你就自己活出個名堂來,別整天在家裡抱個破吉他,人家街頭賣藝還能賺點外快,你呢?當年我十八歲就能養活你跟你媽了。”

  “哎呀,你們父子倆都冷靜點,有話不能好好說么。”

  “哼,好好說?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都是你慣的。”

  “哎,咋又說我頭上去了……”

  “好,你不就是嫌我花你的錢么?從今天開始,我自己過,總有一天我會超過你的。”

  “你說什麼呢?他是你爸。”

  “我沒這樣的兒子。”

  ……

  大學,畢業就等於失業。

  以前我從不曾想過這句話,現在着着實實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全無昔日豁達,回想大學四年,幾乎都浪費在了吃喝玩樂上,不過全仗着有個有錢的老爸,正像慧姨(后媽)當年囑咐我的:別書到用時方恨少,你爸爸再有錢,也有用完的時候,他會老,不能養你一輩子。

  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今時今日,就像那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八爪魚,不知從何下手,到處亂抓,沒有任何頭緒,目標。前途,錢途……還是個未成型的受精卵。

  當時只是一時衝動,跟老爸鬥氣,所以離家出走,認為憑自己大學這幾年的閱歷,一定能闖出個名堂來,可往往是事與願違,世事多磨,沒有自己想的那麼簡單。

  輕狂年少,不知所畏,不知所謂。

  以前總是跟人說: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么,有樣學樣唄。

  呵呵,人吶,總是喜歡誇大自己的能力。兩片嘴唇子,上下一碰,話就那麼說出去了,可事後呢?就後悔自己的信口雌黃,大言不慚了。

  “人生有時終須有,人生沒時莫強求,不要為一棵樹而折腰,前面還有一大片森林等着你呢。”《大學畢業后的煉獄》中的一句對白。

  可是我的森林在哪呢?

  算了,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彩虹?我如是安慰着自己。

  2

  “嘿,幹嘛呢?傻愣愣的。”

  “嗯,呵呵,今晚上的月亮挺圓的,但還是沒有咱那的透亮。”

  “嘿嘿,想家了吧?”

  “沒有,我只是感慨這邯鄲的空氣污染怎麼這麼嚴重,把那皎潔的月美人兒潔白的皮膚都熏黑了。”

  “嗯嗯,呵呵呵,真是言不由衷。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啊。”

  “嘿,小白,沒看出來,你還是個詩人啊,比那七步詩還厲害,一動不動就能作出詩來,小生好佩服啊。”

  “什麼呀,這是唐代詩人杜甫的詩,我可沒人家的墨水豐富。一看你就是個文盲,這大學算是白上了。”

  “唉,我們學音樂的,整天要麼跟數字打交道,要麼跟蝌蚪文,鬼畫符私交密切,哪有功夫去看什麼唐詩宋詞啊,就是以前學的那點,也都忘的一乾二淨了。人都說歲月就像一把刷子,專門清洗人們的記憶,記憶深的,給你留下個印兒;記憶淺的,也就隨着那歲月的長河,被沖刷的消失殆盡了。”

  “呵呵。好像有點道理。”

  砰砰兩聲響,小白遞給我一瓶開了蓋的啤酒。兩人衝天豪飲了一陣。

  “小白,你離開家多久了?”我首先說道。

  “喝,差不多兩年了吧。”小白長喝一口氣,略有所思的說道。眉頭微蹙。

  “那你就不想家?”

  “咋不想,做夢都想,可想有什麼用,一事無成,哪有臉回去啊。”

  是啊,一事無成,哪有臉回去啊。想當初從家裡出來,放出的大話又不能收回去。兩個人無言,看着那輪並不皎潔的月亮,只有靠她最近的一顆星星在散發著微弱的光。一瓶啤酒下肚,冰涼的感覺深入心底,更是加重了愁緒。

  ……

  小白,是我在邯鄲結實的老鄉,虧得他的仗義相助,我才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了個落腳的地方,雖然只是個很窄小的一席樓閣,但也總比睡大街強,話說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生活設備還算齊全。生活條件比起以前的奢侈,那簡直是天壤之別,但當年的銳氣,在邯鄲的這兩年裡,早已被摩挲的消失殆盡了。

  那晚我們聊到很晚,地上散亂着長長短短的煙蒂,圓圓扁扁的易拉罐堆了一地,扔的到處都是,不知道是怎麼回的我們的窩,也不知怎麼,就睡著了,冷氣從木門縫裡源源不斷的湧入,但卻沒有絲毫的冷的感覺,恐怕早已被酒精麻醉,失去了知覺吧。

  第二天醒來,按部就班的洗漱,工作,簡單的寒暄,在這個異鄉,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風風雨雨,摸爬滾打。

  這樣的日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人,總要活着,為了活着,就要想方設法,為了活得更好,就得捨得這張臉,捨得彎腰。這是我離家出走以後才懂得的道理。

  3

  “先生,要點什麼?”

  “給我來你們這兒最貴的菜。”

  “額,好的,那麼還要什麼別的么?”

  “怎麼?我不給錢怎麼著,看着好的貴的上就是了,哪來那麼多話。”

  “好的,我知道了,您稍等。”我面帶微笑的恭敬的說道。

  俗話說,顧客就是上帝,既然他是我的上帝,我有什麼理由不恭敬呢。呵呵,我還不想為了一時口快砸了自己得來不易的飯碗。

  我只是一個小小的服務員,每天我都對着鏡子這樣提醒自己。看着自己一身整齊的工作裝,面帶微笑,然後完完全全的投入到工作。

  人是鐵,飯是鋼。餓了,總要吃飯。還有各種聚會,應酬……這就讓各家餐館有了營生。

  於是,我就要天天跟各式各樣的人打交道。

  已經習慣了別人的冷嘲熱諷,也習慣了各式各樣的人的行為,更懂得了怎麼去跟他們打交道,社會是個磨練人脾氣的地方,在這趟渾水裡泡久了,再怎麼倔強的馬,為了活着,也有服軟的一天。

  像今天這位,不過是齷水裡的一個小細菌而已。

  土大款,暴發戶。總是這麼的不可一世,高高在上。

  錢,是看着我長大的。錢,早已挑不起我的興緻。不過話說回來,要是錢都沒有了吸引力,那還有什麼能讓我為之傾心的呢?女人么?至今還沒有一個女人能讓我心動。我想,只是當年離家時跟老頭子的賭約,這是讓我永不言棄的動力。今天的一切,所受的委屈,痛苦,只是為了跟老頭子賭氣。

  信用卡里,慧姨總是會不斷的給我打錢,即使不工作,也能活得很滋潤。

  只是,尊嚴,面子,讓我不肯向老爺子低頭。所以,卡里的錢越來越多,卻不曾見少。就像當年我說的:我要靠自己活出個名堂。要是花了裡面的錢,就等於我認輸了。

  我不是慫包。我如是說。慧姨也只是嘆氣,沒有話說。

  “先生,您要的東西,還有什麼需要嗎?”

  “待會吧,我看看這菜單子。”

  “唉唉,你先走吧,要什麼我們再叫你。”土大款的老婆不耐煩的說道。

  “好的,那您兩位慢用。”剛要轉身離開,就聽那個土大款叫住了我。

  “先生,還有什麼要我服務的么?”

  “吶,這是給你的小費。”一張五十元人民幣。

  “謝謝。”誰會跟錢過不去呢,給我就拿着。現在已經不是當年的大少爺,事事有人伺候。何況……

  “唉,你怎麼給他錢啊?”土大款的老婆小聲嘀咕。

  “你不知道,這在有錢人里很時興的。”土大款回應。

  “那你也給的太多了,那可是五十大鈔啊,咱能吃多少豬肉粉條子啊。”土大款的老婆埋怨道。

  “唉,老婆,咱現在不同往日啊,咱也是有錢人啊,一張五十算什麼啊,咱不差錢兒。”呵呵,不差錢兒,我也不差錢兒。這人就是太貪,有了錢,就知道浪費奢侈,卻從不想沒錢的時候該如何應付。該着受窮。

  學音樂專業,也許沒有學到什麼能讓我功成名就的東西,但卻練就了我超好的聽力,聽聞他們的對話,想起當年的我,那小費可都是一張張紅色的毛爺爺,不禁感嘆我的揮霍敗家。用餘光瞥了兩夫妻一眼,不禁好笑,又心生反感。心中不無厭惡的離去。

  4

  也許是我運氣好吧,老闆要我陪他參加一個生意洽談會,但我很納悶,老闆為什麼偏偏看上我?後來聽同事說,老闆看我的氣質不凡,最重要的是我會說一口流利的英語。不禁慶幸,當年,唯一讓我感興趣的課程,除了音樂,就是英語了。

  會議不在我們本部召開,而是在總部酒店,老闆說,那位外國老闆喜歡鋼琴,而總部是唯一一所配置鋼琴的店。

  為了這次會議,老闆專門請人為我訂做了一身西裝。

  路上,老闆向我介紹了那位外商的大體情況。談話間,已經到了目的地。

  光從外觀建築看就不同凡響,簡直不能跟我們分部相提並論,走進酒店,無論裝潢還是設施,都給人一種優雅華麗之感。

  那位客人說想先嘗嘗中國菜,一切都打亂了來時的布局,這讓老闆有些手足無措,要是把事搞砸了,他的前程就斷送在這裡了。

  只見他鼻尖上已經開始冒汗了,頻頻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我。似乎主角成了我,由於外商跟我聊的都是些與合作幾乎毫無關係的話題,我也就沒有跟老闆翻譯的必要了。他聽不懂我們在談些什麼,更是讓他着急。也只能頻頻使眼色,觀察我們的神色來判斷事情的發展。

  “我很喜歡你們中國菜。”外商說到。

  “呵呵,是么?那您喜歡什麼菜系?”我饒有興趣的問道。

  “我更喜歡川菜系,那種火辣感,讓我全身充滿動力,好像我又年輕了。”外商眼睛放光,好像我成了他嘴裡的川菜似的。

  “呵呵,那可太好了,我也很喜歡川菜,沒有理由,就是喜歡,我們中國有垂涎三尺之說,我對辣椒可以說是痴迷了,只見那紅紅火火的模樣,就已經口水豐饒了。”

  “哈哈哈,那正好,我肚子也餓了,你不妨就給我點幾個特色的菜,我們邊吃邊談。”看到他的興奮樣子,而且聽到了他飢腸轆轆的聲音,想必一下飛機就奔這裡來了,還沒來得及吃飯呢。

  我自作主張,要了三斤素餡兒水餃,要了老醋跟辣椒紅油,我不知道別人有沒有這種吃法,但我是很喜歡的。將榨好的辣椒紅油單獨盛碟,與老醋分開,將餃子頭沾紅油底沾老醋,一口吞下,那感覺,簡直就是一個“爽”字了得。

  不一會兒,熱騰騰餃子端上了桌,還有誘人的紅油。光看着那鮮亮的紅,我就已經頻頻吞咽口水,看看外商,絲毫沒有了來時的矜持,兩人壞笑着,餓狼撲食般猛吃起來,鼻尖上不一會兒就冒起了一層熱汗。老闆不解的看着我,埋怨我不給外商點我們店的特色菜,他如何知道,我是對症下藥。

  不過,我個人認為,餃子是我們中國的特色,代表着中國的傳統,而且,待會還要有長時間的會議,光吃些菜,哪會抗得住,這些顧慮,我都跟外商說了,他很感激我為他着想。我還是簡單的給老闆解釋了一番,他才放心下來。隨我們一塊吃着。

  “唉,彈鋼琴的那個,你能不能給我們來些有勁的曲子啊,光彈這些催眠曲,我們是來吃飯的還是睡覺的啊?”

  正當我們吃得正嗨的時候,旁邊有幾個大款樣子的人喧囂着。看來又遇到麻煩了。

  只見前台經理在慌張的調解着,碰上這樣的客人,很是無奈,又不能得罪,這怎麼可好。看着彈鋼琴的女孩,一臉的着急,不知如何是好。外商也在目睹着這一幕,老闆更是緊張的盯着那一切。

  關鍵時候殺出個程咬金來,這可關係到酒店的業務服務能力,這要是處理不當,會給外商留下什麼印象呢?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怎麼,你們不是說顧客是上帝么,難道這點要求都做不到嗎?”那位客人繼續刁難道。

  “你就給這位先生彈一個吧。”眾人都觀望着這一幕,放下了手中的“活”。前台經理說道。

  “可是,我,我不會。”女孩着急而又羞愧,幾乎要哭出來了。

  “我來吧。”由於吃辣椒的緣故,我脫了專為接待外商而穿來的西裝,此時我整理好衣着,落落大方的走到鋼琴前,向女孩微微點頭示意,女孩讓出位置來,眼睛里懷着感激。

  前台經理不認識我,看我穿的制服,以為我是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服務員。

  “我是分店的服務員,今天陪老闆來見外商,他們就在那邊看着我們,如果處理不好,你知道後果。”我半帶威脅的小聲向前台經理說到。他也就不再阻攔,畢竟,他也要為自己的前程着想,死馬當活馬醫,解決了當前危機,相安無事,解決不好,那也是我的過失,他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我在大學的時候,就非常迷戀勁爆音樂,沒事的時候就自己研究爵士,現在正好派上了用場。

  很快,一曲結束,搞事兒的客人悻悻而去,一場風波就這樣被我輕而易舉的平息了,人們也像正常的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異鄉,也許,這就是陌生人。八月十五,每逢佳節倍思親,再看看那桌上的餃子……想又怎樣,我跟老爸都是執拗,死要面子的人,誰都不會輕易屈服。

  “Good。”外商拍手叫好。接下來的一句話更讓老闆吃驚。

  “先生,你們準備合作協議吧。”我給老闆原話翻譯到。老闆聽了,呆若木雞,整整愣了三秒才反應過來。

  就這麼簡單。

  細節往往決定成敗,這是老爺子從小就常常提醒我的話。以前卻不以為然。

  經過這件事後,我也因此升為了總經理助理。這算是一步登天么?我不知道。不過,我倒有些感激那天的那個粗暴漢子。

  5

  酒店為我安排了職工宿舍,我把小白接了過來一起住,畢竟在一起兩年了,我們早已如兄弟一般不分彼此。

  之後的日子,總算過得順暢,小白也由最底層的收銀員,提升為他們超市的領班。那天彈鋼琴的女孩,名字叫紫嫣,順理成章的成了我的女朋友。

  一切,都太過戲劇化,讓我有些不適應。

  你是個不安於現狀的人。小白說。你是一隻狂奔的獸,總是向一切外在力量所挑釁,從不屈服。她說,你也該安穩了,現在可不是你一個人了。那時,我才知道,嫣兒懷孕了,我要做爸爸了,於是我就開始幻想,我兒子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怎麼怎麼地,我為自己的兒子規劃着他的前途命運,嫣兒說,希望能讓兒子自己規劃自己的未來,選擇自己的人生。

  嫣兒的話把我從夢中點醒,我從未曾想過我呱呱墜地時,父親的興奮是否跟我此時一樣,望子成龍,也興奮的在媽媽面前規劃着我的未來……

  生活一天天穩定了,在邯鄲這個仍舊陌生的城市,即使再住上幾個二年,也不會由陌生變為親切,轉眼回想才意識到,那個我土生土長的地方,我已經闊別十年了,這十年裡,我不曾往家裡打過一個電話,寫過一封信,僅僅是為了炫耀我的成就,往慧姨的卡里不斷的打錢,我知道,只要慧姨看到,老爺子就能看到,他會知道我的成功,他會為我的成功而氣餒,而灰心喪氣,我是贏家,他輸給了我這個爛泥扶不上牆的東西。十年裡,我無時無刻不在這樣想。

  在這裡,這個陌生的城市,我建立了自己的家庭,小白在我跟嫣兒交往期間就搬出了我的公寓,他說,兄弟,你已經夠照顧我了,現在我已經有能力了,在你家附近租了套房子。我說,你租房子,還不如買一套呢。我自認為很明智。可小白說,兄弟,再怎麼舒服,可總不比自己的家好,早晚還要落葉歸根吶。我知道他另有深意,兩人陷入沉默。

  之後的日子裡,我圍着自己的小家而奔波,小白也為自己的生活而勞碌。

  嫣兒的肚子越來越大,我說,跟慧姨要戶口本,在邯鄲結婚。

  總不能讓嫣兒大着肚子,還沒個名分,這樣她家裡人也不會同意啊。嫣兒為我付出了太多了,我不能再委屈她了。她卻說,等你什麼時候想回家了,就跟你結婚。我哪裡不知道,她這是為我好,父子親情,血肉相連啊。

  自從嫣兒懷孕,我就讓她推掉了酒店的工作,可又怕她在家一個人閑的無聊,就在家幫她辦了個學習班,就這樣,嫣兒在家裡做起了家教,我每天去酒店上班。

  生活,沒什麼大不了,只要有一個你愛的,也深深的愛着你的人,其他問題都不是問題。我總是這麼淺薄的自以為是。

  孔夫子說,男人三十而立。我正處於而立之年,應該算是成功的吧。我不確定,不確定自己該做些什麼。以前想自立,為了自立去賺錢,現在有了工作,有了家庭,我想,這是唯一讓我安於現狀的因素,為了家人,我必須安穩,腳踏實地,我要給我的家人一個安定的家。

  我在等待着,等待着哪天哪根兒筋搭錯了,突然想回家了。

  可是嫣兒的肚子已經等不了了……

  6

  “喂,你在哪呢?”

  “我還能在哪,上班啊。”

  “趕緊來醫院,你兒子等不及了,提前出來了。”

  “啊?”

  “啊什麼啊?趕緊的。”

  “奧奧。”小白給我打電話,焦急的吼道。

  我經常要開會,又擔心嫣兒一個人還挺着大肚子。本想請個保姆,可嫣兒說不用,我就把小白的電話給了嫣兒,平時小白的工作都比較清閑,所以請他幫忙照看着嫣兒我還是比較放心的。但小白卻動了壞心眼,提出條件,那就是,等我兒子出生了,必須認他做乾爹。呵呵,我當然是很樂意了。兒子多個爹疼,也算好事了。

  呱,呱,呱……

  隨着一聲聲的哭啼,小東西出世了。

  “哈哈,我兒子,哈哈哈。”

  我跟小白倆個大男人抱在一起,我激動的哭了,說不出話來,只有小白在一個勁兒的笑着,喊着,兒子,兒子。

  護士說,母子平安。只是兩個小子太胖了,不好生,所以嫣兒很虛弱。三個小時焦頭爛額的等待,總算可以放下心了。

  兩個,嘿嘿,兩個。我反覆的念叨着這句話。

  母子三人被送進了產婦病房,我安靜的坐在嬰兒床邊,小東西們緊緊的握住我的小指,那麼稚嫩,那麼柔軟,小小的身體在嬰兒床里蠕動着,小嘴一張一和,那一雙雙明凈透亮的眼睛,像極了嫣兒,純凈明澈,不摻一丁點的雜質。

  我看向嫣兒,麻藥的葯勁兒還沒散去,嫣兒憔悴的睡着,我的心就那麼疼痛着,不能形容的疼。嫣兒為我付出了太多,在這個現實的只剩下金錢交易的社會,嫣兒不顧及我的自身條件,陪我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摸爬滾打,吃苦受累,他從來沒有埋怨過一句,總是溫柔的默默的陪在我身邊,支持着我。從曾經的闊大少,從以前只顧花天酒地的花花公子,成了今天掌管酒店業務的高級職員,成了今天身為人夫人父的成熟男人。以前的一幕幕,像幻燈片一般,展現過我的腦海。

  小東西見我看的出神,也扭過小腦袋去,咿呀咿呀的“說”些只有他自己才能聽懂的話語,我想,他是在埋怨我只顧欣賞美女了,卻不關心他這個剛出世的寶貝兒子。心裡像是炸開的禮花,興奮之意難以言表……

  這時,手機響了,是小白的號,我這才想起,小白說要去給“他”兒子買禮物,已經去了很長時間了,只顧着高興了,把那傢伙給忘了。

  “喂,我說,你死哪去了?給兒子買禮物也花忒長時間了吧,乾脆把禮品店搬回來得了。”我“埋怨”道。

  “你好,是王軒先生么?”

  一聽是個陌生人的聲音,愣了幾秒才回過神兒來,我以為是打錯了,又看了一遍號碼,是小白的,沒錯啊。

  “我是,你是?”我疑惑的問道。

  “你好,我是交警大隊隊長王強,您的朋友出了車禍,現在已經被我們的人送去了醫院,他在昏迷前告訴我們你的名字。我們從他手機里找到了你的號碼……”

  “在哪家醫院?”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炸懵了,這裡最近的就只有嫣兒所在的這一家醫院了。

  “在中心醫院急救室。”那個叫王強的交警對我說道。

  我急急的合上電話,邁開步子就往外走。

  走到門口停住前傾的身子,回頭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嫣兒跟剛出世的孩子,匆匆而去。

  此刻,我才深刻的體會到,家人,對我有多麼的重要。那是親情,他們是我最重要的人,嫣兒,寶貝,小白……

  “護士,剛送來的車禍病人呢?”我向婦產科的護士囑咐了幾句,一口氣奔向急救室。

  “在那邊。”一個前台服務的女護士告訴我。

  “謝謝。”順着護士手指的方向奔過去。

  ……

  “誰是李白的家屬?”只聽走廊盡頭有人喊道。

  “我是。”我急忙跑過去。

  “唉,我們儘力了,你去見他最後一面吧。”醫生垂頭喪氣的說道。

  難道就這麼死了?剛剛還活生生的,怎麼……

  一時了,我還是無法接受小白就這麼離開我的事實。他可是陪伴我十幾年的兄弟。

  我推開擋在門口的醫生,衝進急診室。

  看着靜靜的躺在病床上的小白,一張白的嚇人的布,就那麼單薄的蓋在小白的身上,小白的臉上沒有一丁點兒血色,就那麼安靜的躺着,樣子很是安詳,一點不像將死的病人。

  再也抑制不住的淚水,奔涌而出。我走近小白,握住他的手。不知該說些什麼,哽咽半天,才叫出小白的名字。

  “小白。”我輕輕的呼喚着小白。

  “呵呵,大男人,還沒見過你流淚呢。一直以為你是個冷血動物。”小白虛弱的睜開眼。面對他的調侃,我不知道該說什麼,面對一個即將逝去的人,一個比親兄弟還親的人,他即將永遠的離開我的生活,這讓我如何捨得呢。

  “軒子,別為我難過,其實我這輩子已經很滿足了。前幾天,我唯一的親人去世了,我很傷心,都沒能見他最後一面,我就想,反正也是一個人,死活都無所謂了,沒什麼牽挂了。可就在剛才那一刻,我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你,原來我還有牽挂,我有兄弟啊。”

  小白有些激動,他哭了。我知道,他有着跟我同樣深刻的不舍。

  “是啊,你還有兄弟,現在,你還有兒子了,所以,你小子更不能死,你還沒聽見他們叫你爸爸,沒看他們長大成人,你怎麼能就這麼撒手人寰,不管他們了?你捨得么?”

  “是啊,你有兒子了,所以你更得堅強的……活下去。”身後傳來嫣兒的聲音,她抱着孩子,坐在輪椅上,後面是值班的護士,我囑咐她等嫣兒醒來,幫忙照看,嫣兒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女人……嫣兒向我點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嫣兒也是一臉淚痕,哽咽着,強壓內心的悲傷。我們早就把彼此當成了這個城市裡唯一的親人。

  “呵呵,是啊,我有兒子了,我爸臨死我都沒見上一面,我臨死還能見到我的兒子,上天對我不薄啊。”小白激動的說道。

  我抑制的眼淚一股腦的湧出來,我扭過頭去,不忍讓小白看見我的慫樣。

  “軒子。”小白平靜下來,輕輕的喚着我的名字。

  “哎。”我聽見小白的呼喚,忙不迭的抹掉臉上的淚水,扭過頭去。

  “回。。。回家吧……”

  …………

  7

  小白去世兩個月了。

  “回家吧。”

  這是小白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

  不久后,醫生說嫣兒可以出院了,我給嫣兒辦完出院手術,去病房接嫣兒,嫣兒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抱着小東西站在窗前看風景。

  今天的天氣不錯,陽光暖暖的照着,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色,微微的風柔柔的拂過嫣兒劉海。我深情的看着他們母子三人,痴痴地,沉浸在這一片幸福的時刻。嫣兒回過頭來,沖我嫣然一笑,調皮的撅着小嘴。

  “看夠了?”

  看到嫣兒回過頭,原來早就發現了我,我一改剛才側倚在門檻的動作,站直,深呼吸。

  “沒有。”我疼愛的柔聲說到。

  做了父母的人,我跟嫣兒卻仍然像處在愛河中的小情侶般,恩愛着,甜蜜着,浪漫着,幸福着……

  “恩,那也沒辦法,我跟兒子總得回家啊,是不是,是不是?”嫣兒逗着懷裡的小東西,搖着他們的小胳膊。小東西像是聽懂了似的,咿呀咿呀的嘟囔着。嫣兒樂咯咯地笑了,我也笑了。

  親情,觸動我心裡最軟的地域,就像被什麼包裹着,暖暖的,很舒服,很輕。

  總之,不知道用什麼語言來形容那種美好,也許,它就叫“幸福”。

  “恩,走,回家。”我一手拎起地上的包,一手將他們母子摟在懷裡,向外走去。

  走出醫院,看着這片熟悉又陌生,陌生又熟悉的土地,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慢慢呼出。身體頓時輕鬆了很多,似乎強壓在心頭的一些東西,突然就煙消雲散了。

  “是該回家了。”我自言自語道。

  嫣兒寵溺的依偎在我的懷裡,溫柔,幸福。

  這裡,是我們奮鬥的地方,早已經不記得走過了多少艱難坎坷。

  來來去去的人群,車水馬龍的街道,見過的人,走過的地方……

  一切步入正軌,但我還是想念家鄉的小清河,想念那些楊柳,想念堤壩上的一片片玉米地兒。

  這是我在墓地對小白說的話。

  我把他的骨灰葬在了他父親旁邊的一塊狹小方塊地里,然後將他的照片貼在了他父親的墓碑上,讓他們父子在一起,我想這也是小白的心愿。

  …………

  8

  “爸,慧姨,這是嫣兒,這是小白,這是少白。”我向爸爸,慧姨介紹道。

  “爸,媽。”嫣兒親切的叫到,像是見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一般。

  是啊,到現在,孩子都有了,我卻仍未能給嫣兒一個名分,現在,終於盼到了這一天的到來。嫣兒似乎有些激動,眼淚在眼眶裡打着轉轉。

  “哎,哎。”這麼多年,我從不曾叫過慧姨一聲媽,儘管她對我不比親媽差。但我還是沒能叫出口,今天嫣兒叫了慧姨一聲媽,慧姨顯得很激動。我從沒想過,慧姨竟然這般的期待那一聲“媽”。

  我說過,嫣兒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女人,就像她知道我想叫慧姨一聲媽,但卻叫不出口,她會為我擺平生活上所有的尷尬,我感激的望了嫣兒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心照不宣。

  “你這個臭小子,真是爸的兒子,都是頭倔驢。”老爸“狠”拍一下我的肩膀,幾乎老淚縱橫的說道。

  “爸,對不起。”兩個男人,我還是不習慣這樣的對白。但情到深處,身不由己。

  “傻孩子,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老爸頻頻拍着我的肩膀。

  “唉,好小子,長結實了,不服老不行嘍。”老爸絮叨着。

  “別傻站着了,快進屋吧。”慧姨憐愛的拉着嫣兒母子往屋裡走,怕嫣兒過分勞累,接過嫣兒懷裡的少白。

  我這才發現,老爸老了。離家時,還沒那麼多白髮。轉眼,十幾年了,老爸頭上的黑髮已經所剩無幾。

  聽慧姨說,老爸把工廠賣了,他說,現在兒子已經長大了,也就不需要這個了,讓他自己去闖吧,我相信他……

  “爸,這是我這幾年賺的一部分錢,你先拿着……”臨走時,我對爸爸說。

  “唉,我跟你媽都老了,用不了這麼多錢,你現在呢工作是穩定了,可我這倆孫子還得吃喝不是?正是用錢的時候。再說,廠子買了不少錢,夠我跟你媽花一陣子的了。”老爸真的老了,話多了,絮叨了。

  “唉,那您二老缺錢了就告訴我,別省着虧了自己。身體重要啊。”

  “只要你們常回家看看,我跟你爸就很高興了。”慧姨接過老爸的話茬說道。

  又一次離家,只是這次,卻充滿了留戀與不舍。老爸慧姨一直目送我們到巷口。但我知道,人看不見了,但心還連着。不管飛多遠,身後,總會有一條線牽着,那裡有自己的親人,有自己的窩,有自己這輩子也割捨不掉的情愫。

  …………

  後來,聽爸爸跟孫子小白說,孩子,你要記住,飛得再遠,也要認得回家的路,在外面再好,也不比自己的窩兒啊。

  不過,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爸爸在慧姨離世不久的一年後,也去了屬於他們的幸福世界。

  “爸,媽,我跟嫣兒回來看你們了,還有小白,少白,你這倆孫子都已經上小學了……”

  “還有啊……”

  “呵呵,您二老不知道……”

  夕陽,透過白楊樹的罅隙,將那暖暖的光沐浴在我們一家四口身上,我懷裡是嫣兒,右手撫着小白,嫣兒懷裡撫着少白。

  家,就在那兒。幸福,就在那兒。

  “走,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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