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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去世前的那點享受

手機:M版  分類:親情友情散文  編輯:小景

父親去世前的那點享受 標籤:父親的病

  在父親去逝五周年之際發此文以示紀念

  父親在生命的最後五年裡一直被老年痴獃,腸胃疾病折磨着,他骨瘦如柴,表情木納,思維混亂,吃喝拉撒睡一應生活全要靠家人的照應。整日與尿墊、藥片打交道,這樣活着還能享受什麼,不常來的女婿時常發問。父親走了,五年多照看父親的辛勞,父親的病痛,只有母親及我們兩個貼身的女兒最知道。父親去了,那些照看父親最艱苦、最掙扎的日日夜夜也跟着去了。我經常奇怪,父親在記憶里留給我們的為什麼不是那些令人心酸、心焦、心碎,令人驚恐緊張、尷尬無奈的一幕幕,反倒是那些恬淡、舒適、慈愛的表情愈漸清晰,隨着時間的推移,竟可以隨時浮現在眼前。當我跟妹妹提起父親,都會感同身受的說:是啊,小老頭兒,還挺慈祥的。當然還要把父親那柔和的、慈愛的、依戀的,甚至是無助的目光重新描述一下,可不是,爸就坐在那兒,始終看着你。人的表情簡直是太複雜、太奇妙了,即使是一個痴獃老人,從他的目光里,也能體會到一種親情和慈愛,也能捕捉到他在享受着某種幸福、愉悅和舒適。

  在那些,我們姐妹和母親、父親共同走過的日子裡,有着許多美好的回憶,因為父親在我們的照顧下,用他那殘存的智力和遲鈍的感知依然可以享受親情、享受生活。同時他的存在,也讓我們做兒女的得到了一個父母雙全的溫暖的家庭。

  談起父親去世前的那點享受和樂子,讓我經常會想到嬰兒、小孩子的簡單與純凈。

  父親得了老年痴獃,兩年後又摔了一跤,造成大腿根部骨折,從此以後行走就更加困難了。父親的室內活動、室外活動都是在我們的幫助下進行的。在房間里我們會架着父親讓他走走看看,從裡屋到外屋,看看母親正在做什麼好吃的,看看陽台上的花開了沒有,指着花問父親這是什麼顏色的,父親會說紅顏色(sai)的,帶濃重的山西口音。冬日裡最大的享受末過於曬太陽了,正午間太陽最好,父親在我們的扶助下推着輪椅來到街心花園鍛煉走路,見到臉熟的老夥伴他會親切的打聲招呼:你好。老小孩找老小孩,老的連話都說不清了,但從彼此眼中柔和的目光中,也能體會到,他們是互相喜歡的。說起安貞那個叫做涌溪公園的街心花園,就會想起父親,因為我們母女三人經常帶着父親在這裡遛彎兒,我們欣賞着這裡一年四季的風景,同時也成為了這裡的一道風景,興緻來了,我會推着父親爬上路南邊的木亭子,欣賞三環路上的車水馬龍,公園裡奔跑的孩子,小狗、怒放的月季花。情不自盡地問父親:好嗎,父親會說:好……聲音一直向上拉的好長。夏日裡我們常帶父親去附近干休所的小花園裡去乘涼,那裡樹木高大枝繁葉茂搭成了一個天然的大涼棚,是個乘涼的好地方,老人們下棋打牌聊天,小孩子們跑來跑去,見父親常來,有的小孩會湊上來甜甜的叫爺爺,母親十分得意,看你爸還挺招小孩子喜歡的。老人招小孩喜歡是長壽的標誌。父親見到小孩也特別高興地打稱呼:小朋友。父親狀態好的時候,我們會帶着他一同去買菜。早市兒人很多,擺攤的,買菜的,車來人往,擠成一團,使路越發的狹窄,父親坐在輪椅上,大聲說著:勞駕、勞駕,提醒路人讓道。趕早市一方面在買的樂趣、一方面在看的樂趣,新鮮的茄子、西紅柿、嫩綠的黃瓜,還有各種時令水果,荔枝、李子、大桃等等等等,一派大豐收的景象,特別養眼。這時候我們會看見一個教父親說一個,茄子,茄子,西紅柿,西紅柿,老玉米,老玉米,鍛煉他的腦力。有時父親也會給我們一個驚喜,在我們還沒說出名字的時候,自己就說出來了:胡蘿蔔。

  父親的享受還多着呢。

  比如吃。儘管父親那老弱的胃口吃不了什麼東西,但母親和我們還是變着法兒的讓他吃得既舒服又解饞。小包子、小餃子、小餛飩,細麵條、碎疙瘩湯、西葫蘆攤餅、雞蛋羹、牛肉湯燉胡蘿蔔、雞蛋炒西紅柿、柿子椒炒豆腐、蒸的爛軟的南瓜或扁豆等等等等。太清談的食物有時不能滿足父親的胃口,一頓飯總要有一點點葷腥,魚呀肉呀腸呀,不然父親會說:沒滋味。如果將一小塊燉的很爛的紅燒肉放進他的嘴裡,很響的吧唧聲就會傳出,好吃嗎?好吃。有時,飯菜剛端上來,父親的眼睛就亮起來,嘴也不由自主的蠕動着。

  比如洗。每天我們都要為父親洗臉、泡腳,隔三差五的還要為他洗一次頭、擦一次背,父親很是受用。吃了喝了,拉了撒了,洗了,換上新內衣,鋪上新褥墊,父親躺下舒服的像個嬰兒。人老了皮膚會產生瘙癢,早上洗臉的時候父親會提出額外的要求:擦擦脊背吧。趁着熱水,用毛巾為他擦背,父親老實的像個孩子。有時他會舉起手撓一撓頭,毛巾就勢又上了頭,擦呀、洗呀,然後抹上油。如果再趕上剛理了發、颳了鬍子,洗了頭,這個時候的老爸會光鮮許多,滋潤許多。瞧,小老頭,還挺精神啊,漂亮嗎,漂….亮….,父親用悠長的語調回答。

  比如玩。父親總喜歡抓住東西不放,如果你坐在他的身旁,他會抓住你的手不放,不然的話他會抓住自己的衣襟、被單或是什麼其它的東西。這當然也是痴獃的一種癥狀。母親做了一個柔軟的布娃娃讓他抓在手上。面無表情的父親配上生動的卡通娃娃成了童趣,老小孩小小孩,父親此時的智商大概不抵一個1歲的孩子。

  為了讓他動起來,我們在家與他拋球玩,將充氣的塑料球拋給他讓他去接,父親會下意識地接球並將球拋給我們。我們還與父親經常做的遊戲就是拍手說歌謠:你拍一我拍一大家都來學習計算機,你拍二我拍二老了還得有個伴,……..,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一帆風順、二龍戲珠、三羊開泰、四平八穩、五穀豐登、六六大順……還與他一起唱非常熟悉的《東方紅》、《大海航行靠舵手》。

  比如親情。父親一刻也離不開家人的照應,白天一頓飯都做不踏實、夜裡不睡也是這樣。扯着嗓門招呼:王虹啊、王艷,老田快來呀,照顧照顧我。我們姐妹經常逗他,爸,我們上班去了,走了,真的走了,他會說:不要去了。這對一個老革命來說,是多麼不可能,因為上班就是參加革命工作,是非常重要的事情。還記得一次我午休時在家中小憩,爸爸一直坐在沙發上看著錶,怕我上班晚了。現在他已不知上班的意義了,只要家人陪着他。 這時他已忘記了他最為關心的國家大事、政治、什麼馬克思、列寧、毛澤東、江澤民、胡錦濤,王歧山是他的山西老鄉,這些在他偶爾明白時還提到的人和事,都提不起來了。只知道與家人在一起。有時大家吃過晚飯看電視,其實電視上演什麼,他已看不懂,見我們都在他身旁,大概是享受着家人團聚的快樂,顯得十分安祥。他已經搞不清楚兒子叫什麼名字,兒子對他意味着什麼,但平時很少露面的兒子來了,他會目不轉睛地一直盯着自己的兒子看,眼睛里閃着慈愛的光,那是一種潛意識的愛啊。

  人是有尊嚴的、坐在椅子上的父親還經常想翹個二郎腿,但已支配不了自己的身體了,我們發現他的意願,會幫他把腿弄舒服一些。人是需要誇獎的,對批評有着一種本能的抵制,我們有時跟父親開玩笑問他,誰把東西掉在了地上,誰把床弄髒啦,父親會慢慢地說:不知道。父親的智力已殘缺不全,但臨終的前一天父親還會用英語和人問好,“貓寧,早上好,”。父親的頭腦已經渾濁不清但還在憑着一種直覺參與家事,維持家的和諧,一次母親不知跟妹說起什麼聲音越來越大語速越來越快,父親在裡屋聽到了突然崩出一句話, “態度好一點,急上那麼幹什麼?”。

  最後的五六年,我們姐妹幾乎輪換着朝朝夕夕與父親在一起,父親已是倦鳥歸林,生活在家這個方寸之間,我們之間變成了零距離,經常呼喚老爸便有了許多稱呼:小老頭、老革命、老王、王雙魁,當然是在不同場合、不同心境。當時本人在單位已被人稱作老王啦,而父親則是老王的老老王,上班前我會跟父親說,老王我上班去了,父親則說:慢上一點。

  母親管父親稱呼最多的是:老頭子。

  父親稱呼母親為:老田或田慶蘭,帶着山西口音的韻味。

  父親稱呼我們姐妹則為:王虹啊或者王靜啊還有小虹(本人有曾用名喲),王艷,小艷。想想父親已經逝去那麼多年了,父親的呼喚還猶在耳畔聲聲親切。

  一個人是否在這個世界上真正活過,最確鑿的證人莫過於他的至親和子女了。一口氣吐出去就永遠不再吸進了,一雙眼閉上就永遠不再睜開了,一個肉身經過火的洗禮化作了一堆灰跡,讓人懷疑這個人是否真的曾經來過這個世上?面對冰冷的墓地,女兒可以還原父親生前的可愛,唯有女兒記得父親,記得父親像每一個曾經活過的人那樣曾經享受過生活,享受過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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