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手機:M版  分類:親情友情散文  編輯:pp958

父親 標籤:父親的病

  父親

  賈來發

  我的淚又一次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想着已經去世了一年的父親生前許多令我動情的往事……

  那年,我的父親,帶着幾多牽挂和壯志未酬的遺憾,告別了他熱戀的故土和依依難捨的親人,踏着茫茫白露,走出了喧囂的塵世。

  我再也見不到我的父親了。在悲痛的哀啼聲中,我突然變得孤獨了、茫然了——好像置身空曠的山野,又彷彿跌入了白色的悲哀。面對白色的孝布,白色的花圈,白色的前來弔唁的人流,我若有所失,內心一片悵然。

  父親走了。老人家靜靜地躺在堂屋的地鋪上,微睜着因疾病而折磨得有些深陷的雙眼。我緊緊握住他枯瘦的雙手,

  想着他坎坷而奔波的一生,眼淚止不住地湧出了眼眶,滾落到老父身上。

  父親走了,在為兒女的成長擠盡了最後一滴心血,微笑着走了。他那微睜的雙眼和微開的嘴唇似乎還有什麼心事——想再看一看親人,想再告誡膝下兒孫?

  父親的一生,沒有偉大的創舉,卻有可歌的方面。他少懷大志,勤奮耕讀。既通經史,又諳醫道。平生好玩山水,喜弄文章。忙時荷鋤田間,閑暇吟詩作對。老來壯志未酬,頗多感慨,自號晏庵居士,晨昏伏案於樓台,展紙濡毫,抒懷言志,輯成《晏庵閑集》傳於後人,是一位頗受邑人稱道的飽學之士。

  一抔黃土掩親人,思之凄哽憶當年。在痛失父親的時日里,我的腦海里總是浮現父親的形象,時時在想他、念他、呼喚他,就連睡夢中,也常常夢見和他在一起相處、相談,夢見他像生前一樣關心、疼愛着我——

  那是一個黃昏時分,我從外地剛回到家,就感到肚子隱隱作疼。父親見狀,就急匆匆地上樓找來“十滴水”讓我喝下。但還是無濟於事。父親趕緊又上了樓,揀了中藥,下到天井裡劈柴煨葯。此時,天已黑了下來。我疼痛不堪,睡倒在床。

  迷糊中,我忽然被父親的一聲“哎喲”驚醒。從半開的房門望去,原來是父親在為我劈柴煨葯時,不慎被刀砍傷了左手。

  我掙扎着,想起來給父親包紮,但渾身無力,稍一挪動,

  肚子便劇痛起來。

  我無法,只好眼睜睜地看着父親的鮮血滴落到剛劈好的木柴上。

  家裡沒有其他人在。只見父親掏出煙盒,撮了把煙絲按在傷口上,然後撕了條布帶,費力地用嘴咬住線的另一頭,配合著右手包紮着傷口……

  柴火終於被點燃了。我不住地呻吟,越發牽動着父親的心。他不顧傷痛,吃力地弓下高大的身板,鼓起腮幫,不停地吹旺着柴火。火光映照着父親蒼老的面孔和幾縷枯黃的鬍鬚。父親已年過八旬,行動不便,但他依然為他的兒孫牽腸掛肚,不辭劬勞。不僅操持着繁雜的家務,而且還迫於生計,四處奔波……

  剎那間,我忘掉了所有的疼痛,鼻樑一酸,不覺眼淚又奪眶而出。

  後來,由於病情加重,我昏昏然被送進了醫院。等我清醒過來時,父親早已站在病床前,關切地看護着我。

  “醒來了?”

  我點了點頭。

  “想不想吃點東西?”

  我又點了點頭。不一會,父親便把一碗冒着熱氣的米線端到了我的手中。

  見我吃得很有味的樣子,父親很是高興。但同時,父親忽然一陣暈眩,差點摔倒在地,幸好扶住了病床的床頭。

  “爸,你怎麼啦?”

  “沒咋整,沒咋整。吃完就好。”

  說完,父親便接過我手中的碗,叮囑了幾句,拿着手電踉蹌着走出了醫院的大門。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晚上,父親徹夜未眠,一直守候在我的床前。由於家裡困難,父親送我去住院時,除了身上所剩的幾元錢外,全都交了住院押金。父親本欲用余錢買碗飯吃,但一想到我,就又忍住飢餓,把錢買了米線端到我的床前。

  節食忍飢愛子切,可憐天下父母心!唉,父親,你為什麼就走了呢?我還沒有報答你呀!大千世界,滾滾紅塵,世態炎涼,我能棲息在父親的羽翅下,讓他為我遮擋人生的風雨,構築溫暖的小家,世間還有比這更幸福的嗎?現在想來,斯人已矣,我再也不能分享這份難得的父愛了!

  幾天後,我出院回到了家中,但病體尚未痊癒,我依然卧床不起。那天深夜,大約已是夜間兩點吧,我被一陣輕微的響動弄醒。睜眼一看,卻是父親正摸索着給我加蓋被子。想來是他老人家夜裡不放心,摸索着下樓來看我。見我醒來,父親便哈了哈手,讓我伸出手來,為我診脈。

  一切便又寂靜下來。

  片刻后,父親低聲自語:“中焦火旺,宜服涼葯。”說完,又輕輕地摸索着上了樓,藉著微弱的燈光揀好中藥后,又輕輕地摸索着下了樓梯到廚房裡煨葯去了。

  整個過程,我默然無言,只是望着父親的身影和聽着他的每一聲響動。然而,我的內心,卻並不平靜。

  在這寂靜的夜間,聽着在廚房裡為我煨葯的老父時斷時續的吸煙筒聲和咳嗽聲,想着老父為我操勞的一幕幕,我不由得暗暗流起了淚水。

  房門輕啟,父親端了煨好的中藥,慢慢地走到我的床前,

  小聲把我喚醒。在父親的扶持下,我坐了起來。父親便端起方才擱下的葯碗,吹了吹,又嘗了一小口,說:“乘葯未涼喝了吧,喝了就會好了。”

  我接過父親遞來的葯碗,端到唇邊,淚水竟又上來了,簌簌地滑落到碗里……

  或許是葯的功效,但其實更重要的則是那股流淌進我體內的至真至純的父愛親情的作用,第二天我便覺心舒體適。

  不幾日,病就痊癒了。

  然而,父親的身體卻日漸衰老下來。到了87歲高齡時,終於卧床不起,眼見已是日薄西山。

  可父親依舊如昨,一樣的牽念和掛記着他的兒孫。

  就在辭世前的一天晚上,父親吃力地抬起右手,示意我坐到他床前。

  “你拿筆來”,父親頓了頓,乾咳了幾聲,又吃力地繼續說:“我已不久人世,但不放心的是你家娃娃。要注意養息保胎,讓他順利生下來。”

  原來,在父親病危期間,他還一直惦記着我的曾有過流產史的妻子,能否順利生下再次懷上的孩子。

  我急忙找來了紙,父親便氣喘噓噓地說藥名,下劑量。

  方子記下后,父親讓我念了一遍。仔細聽過後,他似乎仍不放心。待閉目喘息一陣,又上氣不接下氣地囑咐我:

  “還有……第二個……方子,你也記下,兩副葯……要交叉服……服用。”

  當我噙着淚水記下他告知我的第二個藥方時,父親早已不省人事,瘦長的手臂耷在了床邊。

  我急忙丟下手中的紙筆,哭喊着抱住他的頭,連聲呼喚

  着:“爸爸!爸爸!”

  父親走了,我的呼喊再也喚不回他遠去的腳步,卻喚回了我的呱呱墜地的小生命!

  1997年5月2日

  1998年2月9日改

  (原載《邊疆文學》2002年第2期)

您正在瀏覽: 父親
網友評論
父親 暫無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