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孤行的旅者

　　午夜的車站，輪軛與鐵軌咬合碰撞，奏響沉悶的離歌。你我同行一站，凝目的瞬息，如照見鏡中的自己，形隻影單。隨着車身的搖晃，視線在飛短流長間交錯，明明是陌生的初識，卻如經年的相知，無言靜默中，有微妙的暖意和恍惚的曖昧在悄悄流淌。

　　從你的眼裡，我窺見了小小的光華，刺痛了自己的落寞，別過臉去，卻在車窗淺淺的倒影里搜索枯腸，原來心性與色身有着貌合神離、南轅北轍的伎倆，欲蓋彌彰的是冷酷理智與敏感性情背道而馳的無聲抵抗。

　　我無意撩撥誰的心弦，微弱車燈的暗影里，你把我誤認作誰的模樣？一個人孤單，兩個人太過擁擾，只怕靠得太近，看破了華麗皮囊包裹下掩映一顆庸常凡俗的淺薄之心。不如就此遠觀，至少保留欣賞的美感。

　　旅途很短，已然到站，夜色卻冗長，寒露微涼。縱是五百次回眸才換得一次相遇，然情深緣淺，曲終人散之時，有種希冀即將落空的小小失望，恰如人生苦短空嗟嘆：你我不過只是匆匆過客的修緣。年少時勇敢倔強，幸福才可以如此盛大猖狂、簡單純良，因為不懂得，所以愛得純粹完滿，即使換來傷得徹底的遺憾，至少有種鳳凰涅磐的絕美凄婉。舔拭着遍體鱗傷，內心鑄起固防，終有一日禪悟了愛的深遂，卻已無力將自己交付心的召喚，嘗試一次冒險的浪漫心酸。越是成長，越害怕受傷，只顧循着固有的車軌按部就班，寧願一個人品嘗孤單。任憑夜深人靜之時，心底如炊煙裊裊升騰起的無限感傷，經不起流年的詰問，還有多少韶華可揮霍虛盼？

　　午夜裡遊走，你可曾憶起了妻兒父母熟睡的臉龐，映襯出自己的孤單？一個人奔忙，換他人笑靨和自己的悲涼。寂寞是一個人的狂歡。夜的迷離魅惑，輕易剝離了水泥般凝結的堅硬軀殼。晝伏夜出的是離竅的空靈在茫然夜色中尋找如影隨形的迴響。戀上自己的影子，我在黑夜賜予的無所不在的暗影里，與自己共舞對唱。在黎明破曉前還可以夢囈狂妄，在晨曦微亮前還可能沉醉頹然，只怕白晝刺眼的光芒赤裸裸昭然揭示我可恥的孤單——存活在陽光高傲透視下的，只能是自己順遂平和的面具、毫無血色的偽裝。你問我怎能分化得如此極端，固守着自己的憂傷，卻告慰他人以樂觀？我嫣笑淡然：在這樣複雜的邏輯辯白里，追索了太多的疑問，最後只剩下簡單的悖論，如此凄愴卻又如此自然！我只屬於午夜孤行的旅途，手握着過期的票根，苦尋一個可以讓自己義無反顧的去向……

　　（賀麗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