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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鄉的山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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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鄉的山桃

  窗前的梨花開了,滿樹的雪白,這正是農村炸鹹菜的日子。

  兒時的童謠,到現在我還能朗朗上口:桃花開,杏花敗,李子開花炸鹹菜。每年桃花梨花盛開的時候,幾乎家家一上午都飄出裊裊炊煙,午後便飄出新鹹菜的濃濃醇香。用地瓜干煎餅卷上新出鍋的老鹹菜,再卷上一根碧綠的大蔥,吃起來那可叫一個“對味”或者叫“過癮”,味道比現在城市裡特色菜館里的“煎餅小蔥”要好得多。

  於是,我幼小的心靈中留下了關於桃花、鹹菜、煎餅大蔥的美好,當然還有毛桃山桃的記憶。四十年來,我對鹹菜、煎餅大蔥、山桃情有獨鍾;四十年來,只要一聽到蔣大為演唱的《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我就自然而然地會想起遙遠的山村,遙遠的家鄉,會想起家鄉的父老、家鄉的山桃。

  我是60后,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中期,正是我的童年時代。那時候的中國農村還沒改革開放,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度也是七十年代末期才遍地開花。因此我們山村孩子的童年沒有幼兒園,沒有生日蛋糕,沒有各種玩具和布娃娃。我們的幼兒園就是自家土院,田埂地頭,或者山洞石峽,因為農民父母要種田,要上山割草拾柴。我們山村孩子的玩具就是木塊,樹枝,石頭和泥巴。我們的童年沒有牛奶,沒有零食,更沒有水果,渴了就用水瓢大口大街口地猛喝水缸里的涼水,餓了就吃黑色地瓜干煎餅卷鹹菜。我們不是溫室里的花朵,我們是風雨中的小草,我們的體質很好,生命力很強,不知道是我們適應了環境,還是環境適應了我們。稍大一點后,我們就結伴上山,春天的螞蚱,夏天的毛桃青杏,秋天的野生山棗,就成了我們山村孩子們的豐盛牙祭,特別是山裡的毛桃,記憶中吃得最多,也最甜。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河吃河。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度后,我們家鄉父老把山桃種進了地里。學會了剪枝,學會了掐花,學會了科學種桃,學會了科學種田。提高了經濟效益,甩掉了貧困的帽子。每年的三月,家鄉遍山遍野都是盛開的桃花,鄉親們的笑臉也像那朵朵盛開的桃花。兩個月後,桃子次第成熟,有四月半,有五月紅,有六月鮮……我最喜歡吃四月半,又白又紅,又軟又甜,那獨特而純正的的甘甜一直從嘴裡甜到心裡,甜透了孩子的嘴巴,甜透了大人的心窩,也甜透了農村父老的笑臉。

  我的家鄉成了真正的“世外桃源”了。我家也在唯一的三畝責任田裡種了桃樹。櫻桃好吃樹難栽,其實,桃樹也是如此。且不說深挖樹坑、施土雜肥,噴洒農藥,單單桃子進入成熟時期吧,需要及時噴洒一種農藥防治膩蟲,夜裡還要有人看管,防止外村人偷摘。

  我家的桃園就在路邊,或許是因為我哥當年上的是農業大學,懂得種植,或許是因為我父母侍弄得好,下的功夫大,我家的桃子總是比別人家的個頭大,顏色好,味道甜,當然也能賣個好價錢,可是這也讓外村的毛賊時刻惦念着我家的桃子。

  於是,我那小學校長退休的老爹,從春天開始就一直吃住在桃園內。桃子漸趨成熟,十一點前幾乎沒睡過覺,下半夜往往還要起來幾次,拿着手電筒,一瘸一拐地全圓巡視,我爹有關節炎走路腿疼。有時候外村的毛賊很是狡猾,欺負我爹腿腳不靈便,從桃園的西頭趕跑了,一會又出現了桃園的東頭,搞得我爹一夜也不能睡個安穩覺,整個桃園裡都留下了我爹蹣跚的身影。

  我娘,為人熱情豪爽,心地也特別善良。總是笑着說:生瓜李棗,見了就少。總是勸我爹不要當真,把毛賊轟跑就算了。白天有陌生人從我家桃園路過,我娘總是熱情招呼他們坐下來,嘗一嘗我家的山桃,聽到陌生人的誇獎,我娘顯得特滿足。我村沒種桃子的人家,我村的的五保戶,我村的孤寡老人,我娘總是一籃子一籃子的給他們送。親戚同學朋友那就更不用說了,去了隨便吃,吃完隨便帶。我娘知道我最喜歡吃四月半,我下班一回到家,我娘早就洗好了一籃子晾着呢,我坐下剝皮就吃,一氣吃下二三十個,直到吃飽為止。人家的桃子一年能賣很多錢,可我家的桃子賣的不如吃的多,吃的不如送人的多。可我娘總是樂呵呵地,一輩子在山裡種地的農家婦女,從不會像商人那樣斤斤計較地去核算成本,去計算利潤,更不去想自己的辛勤付出。,

  暑假裡我在家,我娘天不明就把我喊起來和她一起去桃園摘桃,一籃子一籃子,累得我腰酸脖子歪,而且桃子上的毛,弄得全身痒痒的,難受極了。真的很受罪的。我真不明白,我娘每天都這樣,真不敢想象是怎麼堅持下來的啊。看着我娘乾裂得如松樹皮般的雙手,看着我娘飄浮的灰白頭髮,我的心很痛。

  結婚成家有了孩子的拖累,不能及時回家吃桃,我娘就讓我爹給我們兄妹幾個挨家去送。再後來,爹娘年齡大了,,體力漸漸不支,身體也不是很好,已經不能從事重的體力勞動了,更不用說種植桃園這樣繁雜艱辛的勞動。再加上我們兄妹幾個都在外面,各有各的工作,各有各的家庭和孩子,都不能及時回家幫助父母,再說桃樹已經10多年了樹齡了,也老了,因此都勸父母把衰老的桃樹砍了吧,可我父母總是說,我們在老家種點,你們兄妹幾個就不用花錢買了,山地的桃子好吃,味道純,而且孩子們還吃得潑辣。最終父母忍痛割愛,最後留下三棵桃樹。後來,只剩一棵,我們兄妹都還有山桃吃,再後來,最後一棵桃樹也老死了,這時候,我爹娘也都是滿頭的蘆花了。我們知道,是桃園的艱辛所染。

  每年桃子下來的時候,看到市場上的新鮮桃子,我就會想起家鄉的山桃,看到買桃的農民,我就會想起我那依然在農村生活的爹娘,市場里,超市裡,買過的桃子不計其數,可是都沒有家鄉的山桃好吃。今年我帶高三,早上6:20上早讀,晚上坐班到9:00,模擬考試期間,有時加班到深夜。所以沒時間去趕集,聽說桃子早就下來了,可一直也沒吃上。老天爺好久沒下雨了,出現了罕見的連續三季乾旱。不知道家鄉的山桃是否早已經旱落了呢?

  電話里,聽老爹說,我們老家的三口老井都已經乾枯了,南山腳下的南泉也已經斷流,這可是年近八十的老爹記憶中所沒有的事情,老井,山泉,可是我們全村三百多人的生命之源啊,它們的乾枯斷流,讓全村人心痛。

  聽說我們村的生活用水需要到山下的行政村去買,而且還限定數量。周末我們兄妹回家首先要給父母帶着水。冬麥早已經枯黃畝產不到100斤,播種於春季的花生棉花、地瓜等根本無法播種。現在農民已經放棄了對夏季玉米的播種,家鄉的山桃更是乾旱得無精打采,個頭比往年小了一大半。聽到這些,心裡很不是滋味,我那可敬的父老鄉親啊,到如今,依然生活在大山裡,土裡刨食,靠天吃飯,我那可憐的家鄉山桃啊!你們在承載着巨大的生命之重的同時,還要桃花飄香,結果枝頭。

  高考後,我在家調休。本打算好好睡個懶覺,無奈電話響起不情願地接過來,方知是老爹來到我們學校門口了,而且是來給我送山桃的。我心裡興奮極了,慌忙穿衣起床,下樓騎電車去接。剛剛飛車到小區門外,就看到我爹一手提着一個沉甸甸的籃子,一瘸一拐地吃力地往前挪動着腳步……

  我趕忙迎上前,接過籃子。我們家不是沒桃了嗎?是你娘在你二嬸子家的桃園買的,他們家的桃子和我們以前的桃園是一個品種,知道你們都喜歡吃,你們工作忙,專門讓我送來。想帶老爹回家休息。我爹卻說,我不去你家了,我還要趕回北於、棗莊,給你姐姐,給你哥哥送桃去。

  看着老爹漸漸運去的背影,我控制了許久的淚水終於嘩嘩地直流,老爹,你不該這樣拚命地給我們送桃!看着兩籃子久違的家鄉山桃,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娘,你不該這樣拚命地疼愛我們!

  傍晚,我站在我家閣樓的晾台上,吃着家鄉的山桃,雖然個頭很小但味道依舊很甜。看着家鄉的方向,夜風吹拂着,彷彿我爹的蹣跚身影在桃園上飄拂,彷彿我娘的白髮在桃園上飄拂,飄拂出我一臉的淚花,飄拂出我一生美好的的回憶。

  我知道,是我爹蹣跚的身影,是我娘滿頭的白髮,裝點了家鄉的桃園,成熟了家鄉的山桃,也溫暖了我的心房。

  啊,家鄉的山桃喲,還在桃園上飄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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