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出來的感情

　　數年前的一個中午，艷陽高照。

　　步行回家，悠然自得。

　　不期一輛別克忽然停到我身旁。好近，很近！我心一抽。車窗緩緩滑下來，伸出一個戴着墨鏡的大頭：“去哪？”

　　問誰呢，問我嗎……從未有過一個如此大頭的朋友，心想。

　　“去哪？”他嚕嚕嘴，示意了我一下。我也點頭示意，微笑回答：“回家。”

　　“那上來吧，我送你回去。”

　　“哦，你是……。”有點懵，腦海里快速搜索朋友清單，表情定是滿臉疑惑。

　　“上來呀，不認識我啦？”說著，大頭摘下了墨鏡。

　　“唉呀，原來是你呀！”我邊說邊走上去，伸出一張跨過陌生的手，忙道：“你好，你好！”原來，他是我經常去光顧的老闆，“冉氏面王”的老闆。我習慣稱之“面王”。

　　“面王，順路么？我在匯景龍灣住。”

　　“順路順路，就是不順路，送你一程也沒啥子。”

　　“呵呵，好吧。”我有點興奮。與“面王”談不上多少交情，只常客與老闆的關係。從來是他賺我的錢。這次為我免費服務。挺好，謝謝。

　　這個面王，家住江津，非本地人氏。娶妻本縣馬武鎮姑娘，已是二十年前事了。面王平日常穿一件快沒膝的普藍西裝，西裝包里總是裝滿東西，從來不扣的西裝走起路來隨風招搖，襯出那滾圓的肚子和短短的腿，配着一雙很難看到洗過臉的皮鞋，走起路來大步大步如若腳下抹油，颯颯生風，很是可愛。

　　這個“冉氏面王”，就十來個平方的一個小麵館，卻擺了四張桌子，裡面有羊肉面、肥腸面、牛肉麵、豌豆排骨麵、肉絲麵，還有餛飩和小面。面王從來不親自煮麵，都是做“幕後工作”，主要是調味，熬制牛肉肥腸羊肉湯。店裡的領班是他媳婦“女面王”，一個臉很白、唇很薄、顴骨很高，一看就知來自農村又翻身了的人。店裡雇傭的都是他們的遠親近戚。

　　“冉氏面王”最大的特色是24小時營業。我常年光顧這個麵館，尤其是深更半夜從辦公室出來飢腸轆轆便會去吃。喜歡面王的肥腸面，雖然很多人不太喜歡，但我卻偏愛。那大塊的肥腸，伴着麵館獨特的口味，再叫“領班”添一勺豌豆，吃起來不油不膩又香肥滿口。我一次喝醉了，半夜餓醒，拋開鄰近的麵館不去，硬是花錢十多塊錢出租，專門去吃6元一兩的肥腸面的。這不一來二去，就都熟了。

　　這個小麵館已有20多年的歷史了。面王說，開始那會，兩口子創業，一個白天，一個晚上，24小時不歇業，還要買原料、熬湯、看小孩……挺苦。兩口子相濡以沫，幾年咬牙堅持下來，全城人都知道這個店是24小時營業的，所以，不僅白天生意好，晚上生意更好。經過這些年的打拚，兩口子勤勞致富，不僅在重慶買了兩套大房，在這個城市也買了三套房，儼然成了地主與地主婆。而且還買了車，女兒也在本城人民醫院當護士。一次看見一小女孩在小麵館跌跌跑跑地玩氣球，不大的面積，搞得灰塵雞飛狗跳。一旁吃面的我尋思誰家小女子玩到吃場里來了……誰知面王老婆竟和顏悅色地朝我笑了笑， 抱起來親了親：乖乖聽話，叔叔吃面哈。呵呵，我說你孫女呀？她一怔，詭秘地說：我女兒。先人，你女兒不是在上班了嗎，你乾女兒吧？不是，我小女兒。暈，這麼大把年紀了，還不辭辛勞，居然還生了個二胎，母女年齡相差40歲吧？41歲，她糾正道。我啞然。我感嘆。市場經濟不僅填飽了百姓的小肚子，還塞滿了百姓的錢袋子——關鍵是：勤勞致富！女面王，罰多少？她知道我幹什麼的，有點不想答我。但礙於老主顧面子，他沒有作答，伸出了幾根手指。哈哈，人精。我都知道我這吃的面一定沒有一兩，但你卻賣成一兩的錢。這些年來，我至少也貢獻了四位數的錢，一兩一兩累積起來的錢，要多少個日日夜夜來吃啊。她伸出的手指居然也是四根。我不信也信。管她呢，隨口一問罷了。恭喜面王添千金。

　　今夜又去吃面了，還是一兩肥腸面。這一年以來，我開始注意調整自己的飲食結構、生活習慣、工作習慣，吃面的時候也變少了。鮮有光顧“面王”家，但一旦外出吃面是必去“面王”的。我一坐下，不巧“男面王”也在，他只遞過我一根煙，並沒說什麼話，但我分明感覺到他看到熟人的興奮。“女面王”正擺弄着手裡的毛線，看到我來了，便說，“吃面啊，很忙吧，這麼晚了，還是按時吃飯哦。”我微笑着點點頭。雖然她仍然不會免費，但這曖曖的話，真好！畢竟，吃出來的感情，也是感情。別樣的，雖帶着市井坊里流行的銅味，卻難改“面王”夫婦與生倶來的那鄉間淳樸的人情味。

　　不錯，這吃出來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