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在春天裡的無花果樹

　　??五年前，剛出校門的我，眼看着別人義無返顧地北上南下淘金去了，心中着實鬱悶過一陣子。實習期間，初登講台，在那一片澄澈的眼睛前，我茫然不已。如果不是那棵無花果樹，也許我早已在頹廢中崩潰了。

　　??前些日子，以前的學生寫信來，又提起了那棵樹，並且再一次問我：“老師，那棵無花果樹的故事，是真的嗎？”

　　??是的，是真的。那棵長在春天裡的無花果樹，那棵會開花的神奇的無花果樹，那棵感動過我的無花果樹的故事，是真的！

　　??

　　??我實習的那所學校，坐落在外縣的一條公路邊上。春夏秋冬，永遠那麼寂寞。那天我本來不會遲到，但是由於為了工作的事和家裡人鬧彆扭，等我磨磨蹭蹭地來到那個陌生的縣城的時候，天色已晚。我突然發現，我和這個小縣城，彼此竟然是的陌生。我焦急地無所適從，根本辨不清東南西北，不知道那個車站是遠還是近！夜色漸濃，我開始後悔來到這個倒霉的地方，後悔當年選擇師範專業，甚至後悔來到這個世界……

　　??就在我惶然不知所措的時候，前方遠遠地來了一輛載客的人力三輪車。我心中大喜，趕緊跑了過去。騎車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昏暗的街燈下，看不清臉面，只覺得瘦而有力。我告訴他我要去的車站，問他要多少錢？他從車上下來，看了看我，又抬頭看了看天，有點結巴地說：“一塊塊……錢，你你……要去就就……就走……走，不過你你……要委……屈委委……屈”我一聽他這樣說話，真是有些怕了，嘴裡一邊說：“好好好走吧！”一邊抬腳躥上了車。

　　??“哎呀！這是什麼東西？”我還沒坐下去就尖叫了起來。用手一摸，竟然是一棵樹苗。我差點被它絆了下去。我有些惱火地問：

　　??“師傅，你怎麼弄了一棵樹放在這兒？這叫我怎麼坐啊？”

　　??“我我……說要……要委委……屈……”也許他的臉紅了，但是我看不清，“白天……要……要三……三塊……”

　　??我還能怎樣？只好自認倒霉。我只盼他趕緊把我帶到車站，離開這鬼地方。

　　??但是，他竟然又提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要求：

　　??“麻麻……煩你把……把我那樹……樹給扶……扶上點，小小……心那那……芽子……”

　　??好吧好吧，只要你別再說話，趕緊出發，我扶上就扶上！

　　??他買力地蹬着車。我看見街道兩邊昏黃的街燈下，一團團柳絮被無聊的風打着旋兒。

　　??一棵樹？柳絮？乍暖還寒的風？

　　??原來是春天。

　　??春天是種樹的季節。辛棄疾有詞曰：“願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我小時侯也種過樹。每到三月的十二日，全班全校的一大群人，浩浩蕩蕩地來到田野，以為自己能給地球挖一個大大的窟窿，種一棵世界上最大最大的樹，開出最最漂亮的花朵，結出最最香甜的果子……

　　??胡思亂想中，我有口無心地問他：“師傅，這是什麼樹啊？”

　　??話還沒說完我就後悔了：這不是給我們兩個人都找罪受嗎？他說得痛苦，我聽着也難受啊！但我好像是為了剛才小小的失禮而內疚，還是硬着頭皮，準備聽他說話。

　　??誰知道，他一聽我問起這棵樹，竟然微微地挺起了身子，高興得不結巴了。他好像忍耐了很久似的，抓住機會，也不管我問沒問，願意不願意聽，竹筒倒豆子夾七夾八地說了一大堆話來：

　　??“這樹……樹……是無花果樹……今兒早上剛買的……咱倒不愛什麼花花草草的，也沒見過這東西……咱兒子今年上初中了，昨天回家來，一臉的晦氣……問咋了？就是不說。問急了……才說是老師叫寫作文，寫一棵樹咋樣從小長到大……咱家的樹都是十幾年的大樹，咋看都看不行……急得他前院後院亂轉。我心說你這小子咋這麼笨，胡編亂造不就行了嗎……一想不行，這不是教他哄人嗎……其實咱那小子不笨，年年都得優，學校給發的獎狀都沒地兒貼了……這不，我今兒一大早就到東街買去哩！好傢夥……那的花花草草可……可真叫多。好多樹咱連名字都叫不上來……咱就問人家什麼樹容易活長得快，人家就說你就買無花果吧，有水有土就能活，葉子好看，果子還好吃，一年就結果子。一問多錢？三十塊，真不便宜呢……可咱一咬牙，買！不就多來拉快跑一天半嘛……咱咱……買……買得起……這不，把你捎到了，我一回去就給他種下……等他小子明天一睜眼，看他把嘴咧到後腦勺去……嘿嘿嘿……麻煩你小心我那芽子……就指着它開花結果呢……也不知道這東西開……開啥顏色的花……”共2頁,當前第1頁1

　　本散文作者：piaomiaoguhong影

　　??我的鼻子里竟然酸酸的。我相信他沒見過無花果，也沒吃過無花果。因為他竟以為這棵樹會開花，而且是漂亮的花。也許在他看來，是樹都會發芽，發芽就會開花，因為開了花才能結果。他只問我要一塊錢，原來是求我小心那芽子。也許自從早上這棵樹上了他的車，他就沒拉過幾個人，也沒說過這麼流利的話。長長的一段上坡路，他竟然毫不在意，一邊奮力蹬着車子，一邊興奮地說了這麼多。我突然想到契訶夫的小說里，有一個失去了親人的老馬夫，滿心的悲傷和痛苦無處傾訴，只能說給他的馬兒聽。而他，這位平凡而偉大的父親，在遇見我之前，肯定也和這棵樹拉過家長里短吧？而且我相信他，絕對沒有結巴，絕對是滿心的自豪和歡悅……

　　??我揉了揉鼻子，甚至猜想，他和這棵樹之間，絕對有一個沒有用語言說出的秘密協定：父親保證今晚就把它種下，把自己的愛也種下；那棵神奇的無花果樹則保證，春天開花，夏天結果，秋天成熟。把共同的關愛，悄悄地帶給那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後來，當我趕到我實習的那所學校，躺在床上徹夜難眠的時候，那位父親，和他那棵樹，在幹什麼呢？

　　??再後來，當我畢業后留到那所外縣的學校的時候，他和那棵樹，又怎麼樣了呢？

　　??再後來的後來，當我依然在給學生的講述中，回憶他和那棵無花果樹的時候，他在哪裡？那棵樹又怎樣了呢？

　　??他會老去。

　　??那個孩子會長大。

　　??樹呢？

　　??那棵長在春天裡的無花果樹，應該早就開滿了最美麗的花朵吧！

　　這是我親身經歷的事情。文中的父親老實木訥，應該是陝西三原的一個農民。我覺得這件事情很感人，寫出來供大家分享。人世間，親情最可貴！！！(作者自評)

　　共2頁,當前第2頁2

　　本散文作者：piaomiaoguhong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