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的腳步

　　余以為，果中美人當數櫻桃，尤其是產自故鄉的“黃瑪瑙”，個大、肉多、清甜中微徼帶點酸味；色艷黃，亦有桃紅、深玫紅色的，但清明時節日暖天青之時放一枚甘美多汁的黃瑪瑙於口中，真覺得舌尖上何為最美口味，舍此其誰？

　　故鄉的黃瑪瑙櫻桃成熟於瓜果青黃不接的暮春，像出水芙蓉之玉潤，像晚香玉之清純，像牽牛花兒之嫩嬌，在夏橙還未上市之前，舍此便無果可尋。

　　一十三歲時離別故土去省城讀書，直至不惑之年才又品嘗到產自故鄉對江屯的絕美佳果，那放於竹籃之中、擁擠於翠綠嫩葉之上的粒粒琥珀；那鮮潤如嬰孩般嫩臉、晶瑩如荷葉上滾動露珠的枚枚寶石，無須入口，看看也醉了。

　　記得第一次返鄉是在清明節前三日，兒時同窗學友在電話中事先安排：“‘櫻桃酒同學會’先從對江屯高大純家開壇，三天後去二道坎顧先萍家，最後揮師老鷹岩胡元仲老岳父家‘三間房’......”

　　故鄉春天的腳步是從地勢低矮的對江屯邁開的。當老鷹山陰山積雪還未消融之時，對江屯的油菜花已是一片金黃。那時節，李花白，桃花紅，弱柳綠，落折河兩岸層層坡地吆牛犁田之聲此起彼伏，山村小學飄出稚嫩歌聲，歇了一冬的農人開始一年之計辛苦勞作，冷清山鄉似乎在一夜之間變得暖意烘烘。

　　也是這時節，春的T台步出絕美佳人。瓦屋前，河坎邊，石牆后，一株株披着綠色春紗的櫻桃樹綻出點點妖紅。似藏猶露，欲笑還羞。清風徐來，嫩枝搖曳。腮露嬌憨，頰現醉色。如此艷麗果兒，真不忍心下手攀折。

　　櫻桃酒，堪稱世間最美瓊漿玉液，色醉桃紅，醇含酸甜。剛從樹上摘下的鮮果，用竹筷輕輕頂出果核，僅用鮮美果肉輕置於壇，再倒入地產“方酒”浸泡，靜置三日即可飲用。故鄉的烙鍋豆腐乾是櫻桃酒的絕佳配對，如果再蒸上一碗老臘肉，點上一鍋水豆腐，炸上一盤陰乾辣角，涼拌一碟折耳根，則更具農家特色。暮春三月，熱情好客的山鄉人家如有親朋至遠方來，定請鄉鄰好友作陪共飲櫻桃果酒，從午後喝到紅日西墜，家家扶得醉人歸。此情此景，問世間可有更美醉鄉？

　　十里不同天的故鄉，河邊罷園果盡，“更上一層樓”的半山腰櫻桃又紅。於是乎，櫻桃酒隨着春光的腳步盤山而上，尋枝摘果，覓樹再釀。起起落落近乎一月。那一年的故鄉行，竟然留連忘返整整醉了一月，禁不住長嘆一聲：人生到這種地步，還有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