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位“右派老師”（之三）

　　巧得很，我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又來了一位新班主任，他姓路，也是摘帽的右派——哈哈，我簡直是右派學校培育出來的學生呀！

　　路老師的兩個兒子是我的同班同學，在他教我們的幾年之前，我就經常去他的家，早就見過我這兩位同學的父親：他黑瘦的臉上，有一雙大大亮亮的眼睛，總是放射出咄咄逼人的光。他總是表情嚴肅，不苟言笑。我們倒是見過他的笑，那可是讓人毛骨悚然的笑，特別是同時露出的雪白的牙齒——那哪裡是笑啊，簡直是……

　　據說他早年畢業於師範學校，二十幾歲參加工作，確也有些才能。但他為人耿直，敢說、敢講，愛提意見、愛發牢騷，終因這張煮不爛的嘴，被戴上了右派的帽子。這帽子一壓就是二十年，壓得他再也講不出什麼來了，而最讓他窩火的就是他在同學們面前講話的權力被剝奪了，他成為了末等農民。當他再次站在講壇上的時候，他也經是兩鬢斑白！

　　他確實很嚴肅，同學們都怕他，特別是怕他的笑，那是動手打人的前兆。不過，自從他接手了這個班，我們班級的紀律明顯好轉，隨之而來的，全班的學習成績也直線上升。那些令孫老師頭疼的淘氣包們，在他面前儼然就是老鼠見了貓！

　　他的脾氣特別暴躁，發起火來對我們來說就如同颳了一陣強颱風。他的手也真勤勤，誰犯了錯，一陣暴打，連他的兩個兒子也不能倖免。打完了，他是痛快了，可班級里壓抑的空氣卻一時半會兒難以消散。從體罰學生這一點來說，他不是個師。

　　他有時也很幽默，高興的時候，愛說個俏皮話兒，常逗得同學們嚷嚷肚子疼。每當這個時候，他有是個很好接近的人，和藹着呢！

　　最讓我欽佩的是他的公正勁兒。無論你是誰，無論你是誰的孩子，無論你是男生、女生，只要你認真學習，聽老師的話，他就喜歡你，表揚你，盡最大的努力關照你；否則，即使是天王老子的孩子，犯了錯誤，也照說不誤，甚至拳腳相加。我們班有位老師的“千金”，學習不錯，長相不錯，深得歷任老師的嬌寵。可在路老師面前，她就沒了市場，因為無視班級、學校的紀律，經常遭到路老師的嚴厲批評，最後也沒了脾氣。像我這樣沒根沒派兒，又不會來事兒的“良民”，雖為明老師所冷落，但卻得到了路老師很多的關照。我還清楚的記得，一次學校進了一種數學課外書，他沒問我要不要，就首先扔到我的課桌上一本說：這本書你拿去，挺好的！雖然是一樣的付錢，可我卻覺得心裡暖融融的。

　　五年級這一年，是我學習成績從最低谷逐漸攀升的一年，也是我學生時代比較關鍵的時期。在我那崎嶇的學習之路上，他的確是我的領路人。那一年，我的學習興趣特殊的高漲：在學校認真聽講，認真做練習；回到家裡做完家庭作業后，就打開父親從城裡買來的《小學數學習題集》，鑽研起數學應用題來。我把用過的本子訂起來，在粗糙的背面做習題。記不清是家裡誰說的了，說我的本子就像干豆腐。而就是在這如干豆腐的本子上，我的智力和學習能力得到了很大的提高，甚至使我受益終生。至今，我的那兩本書（包括路老師推薦給我的那本）還放在我書架的醒目位置上。

　　我很快就成為了班級里學習的尖子，沒少得到路老師的表揚。有一次，陸老師出了一道難題，問了幾個學習不錯的同學，他們都說這樣的題沒法算，這道題肯定有毛病。最後，陸老師把我叫起來，問此題能不能做。問我的時候，他的眼神里就似乎充滿了信任。當我流暢的講出解題思路的時候，陸老師一向冰冷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那蘊含著鼓舞和肯定的微笑，是我在他臉上從未見過，也是我一輩子不能忘卻的！

　　是這位剛摘掉右派帽子的老師，為我們這個班摘掉了落後的帽子，使我們以優異的成績告別了小學生活，告別了糊裡糊塗的童年。他為我們一生的成長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我喜歡他這樣的“右派”！

　　現在，我想不起太多關於他的故事了。但，我這些年來一直沒有淡忘的就是我對他那種美好的感受。儘管我只簡單的記述了他在我生活中的幾個片斷，然而，這些片斷所包含的卻是寫也寫不完的懷念和崇敬！

　　每當我填寫履歷表時，小學階段的證明人總是他的名字——路文。

　　本文作者：新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