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

手機:M版  分類:優美散文  編輯:pp958

  工廠所處的位置在海拔2000米的礦區,所以缺水。當地的老者告訴我,就在廠房下面不遠的地方,有一口清朝時期的老礦井(武陵山區的老礦井,一般都在溶洞裡頭,礦石隨斷層和裂隙產出),井底有一眼泉水,四季不斷,只是多年沒下去了,不知道是否被埋掉了。

  早上起來,雪依然籠着山巒,有熹微的太陽,地上有少許融化的雪水流淌,順着水流,找到了老井的洞口,在一個凹型的灌木叢里。穿了礦靴,背上礦燈,還提了個足有150米射程的手提“探照燈”,肩上再掛一圈安全繩,往洞里走。

  進洞不到5米,就見腳下已經不是路,而是巉崖和危岩,沿着崖壁隱約可見數條似路非路的羊腸小道,全憑了平常對溶洞的經驗,由直覺指路。行有數十米,終於有一個可以站穩腳的地方。抬頭直腰,用手電環顧四周:這是一個典型的卡斯特溶洞,奇大。見得到的高度當有120米以上,上面有不同形狀的鐘乳石,因形定像,各有象徵,均隨想象而成就。四周寬敞,方圓也在數百米,怪不得老者說洞內足可以建高樓大廈,可以修街道了。有幾條因地質斷層而形成的大裂隙,古人,應該是從這些裂隙的深部探採礦石的。用手電再照腳下,更是深不見底。我用腳踹了塊石頭下去,石頭在洞里叮叮噹噹碰撞了好長時間,才落到底,那石與崖碰撞的聲音,由近及遠,黑森森里感覺清脆而深邃。

  繼續往下,在崖邊拐了個急彎,特陡,眼前是兩根木頭架着的“天橋”,我用腳試探了一下,再用地質錘敲開樹皮,見樹榦未腐,(井下的木頭,因為沒有細菌損傷,一般是不容易腐爛的。)便輕捷地走了過去。再往下數十米,又一個平台,索性坐下來歇了,這才感覺已是滿身大汗,——因為深井底下,溫度比地表高多了,而武陵山區的溶洞,由於四通八達(洞與洞可以綿延上百公里,大洞小洞洞洞相通。)所以再深的井也不會缺少空氣。用手電看看四周,原來這個平台足有兩個籃球場大,不遠處還有幾件採礦的工具,過去看個究竟,旁邊似乎還有前人燒火做飯留下的灰燼,石壁上有幾支殘燭,靠石壁邊有一堆礦渣,出於職業的本能,我刨動起來,手邊,分明出來一個完整的人頭蓋骨。我用地質錘把那骨頭翻了個個,心裡有一絲悲涼襲來,也不恐懼,因為在老井下見到先人骨頭已不止一次。脫掉外套,起身,感覺輕鬆了許多,站一會才能繼續前行,這是規矩。想那白骨,許是清朝某個皇帝時期從北方來的無名兵卒或囚徒吧,正是他們用一堆堆白骨換來數百萬兩甚至數千萬兩白銀給清政府再由清政府“賠償”給外國列強、、、、、、

  下不幾步,“路”越來越陡,感覺幾乎就是以90度的坡度往下爬,稍有不穩,即可翻身栽進無底深淵。好容易過了這道鬼門關,似覺乏力,而眼前卻是一架木梯,從半崖上橫空直下,怕橫擔不穩,用隨身的繩子做了保險,才一步步往下。

  下得木梯,平坦了許多,感覺快到底了。用手電往上看,高不見頂,一片朦朧的瘴氣,而巉崖和鐘乳石如鬼魅一樣,千奇百怪地張牙舞爪般相向著我,四周清晰的滴水聲,明顯地緩解了人與物之間的緊張情緒。我想,回去的路將更不輕鬆。此時此刻,不正應了那句“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古詩嗎!

  洞底只一條裂隙,開始有30米左右寬,卻被長年累月掉下來的巨石堆砌得橫七豎八的,翻越起來很是艱難。過了這一段亂石壘,裂隙變小,再走,就需要弓着腰才能走了。轉過幾道彎,就是一道“瓶頸”——一個只能容狗爬過去的洞。去掉多餘的行頭,手作前肢,好容易才爬了過去。剛爬過去那刻,耳畔傳來流水的聲音,那麼親切。我奮不顧身往前,不遠處就見閃閃發光的水流,果真不小,足有碗口大小。興奮之餘,掬起一捧就喝,甘!甜!一臉的歡笑。泉水蜿蜒,向著裂隙的更深處,過了一個約20平方米的池塘,再行數米,就消失了,自然,裂隙也消失了。

  滅了燈,席地而坐。這才感覺空前的靜,靜得壓迫,只有水在深澗輕流的聲音,極小極細。我估摸,此時所在的位置,應該垂直於地表300米左右,可以說,是在大山的腹部。這壓迫的靜,靜得讓我能清楚地感覺到血液在脈絡的每一個角落流動。在大山的腹部,在老井深處,感受一回人生,感受一回生命的美,這是多麼難得的機緣呵。想這巍峨的大山,千萬道縱橫的岩層和斷面,在裂隙的最深處,積聚了來自四面八方和地表的水分子,而後成為水滴,而後從石頭縫裡擠出,而後由於受地心的吸引,向下,再向下,在山的母腹里,在沒有生命跡象的地方,孕育而為泉為溪為暗河。這是一種多麼偉大的凝結和給予呵。我幾十年漂泊浪跡的生涯,不也正如這山之深深處的水滴嗎?微小而豐富,長遠而廣大,或許有朝一日也會孕育出一泓清泉呢!

  ——後來,工廠就在這距地面300米的老井下面裝了一台水泵,不僅滿足了生產的需要,而且還供應了當地農民和礦工的生活用水。

  老井裡的水,不僅甘甜,而且意味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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