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雨聲里

　　每夜，雨水都在窗外滴答。天氣愈熱，這雨聲也愈大。

　　我住在一座城市的後腦勺上，即不靠熱鬧的市中心，也不臨高樓林立的商業區。我似乎正好住在這座城市呼吸最微弱的一個地方，少了急促、少了緊張。呼吸的末稍，你只能感受到平靜，微風一樣。

　　因為偏僻，就少了喧囂。加之這一帶受旅遊文化政策的約束，公路兩旁的建築大都不超過六層樓高。這樣的話，天空相對就開闊一些，包括晚上看星星，也能多看到那麼一大片。我住在公路旁一個小賓館的背後。前面的樓也不高，我爬在窗口的時候，視線正好被前面的房頂平擋着，再往前看，就是高出這些樓房一座一座連在一起的山，山上鋪滿一片綠色，分不清是草的綠，還是樹的綠。

　　每當夜幕垂臨，尤其是夏天的時候，這裡總會比市中心早一些安靜下來。這時候，我就會聽到窗外的雨聲了。雨聲也不大，淅淅瀝瀝的，下在窗外，也下在人的心裡。其實，這每夜的雨聲來自於對面賓館一溜一排的空調機。好像每個房間的空調都有一個排水管在滴水，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也不想細述空調機的原理，反正，那麼多的空調機集體開始運行的時候，就下起了雨。雨水落在樓下一排地下通道的塑料棚頂上，滴滴答答的極其悅耳。

　　說實話，我很慶幸自己能住在這樣一個地方。除了安靜不說，單就是這每夜的雨聲，總能驅散我身心的一份燥熱。當然，對於一個心中對空調還持以奢侈品看待的人來說，這無疑等於節省了好大一筆開支呢。

　　天抹黑的時候，往往雨就開始下了。

　　我常常就那樣端着飯碗，聽着雨聲，按照生活的步驟做我要做的事情。夜再暗一些的時候，我往往會背對着窗戶，端一杯茶，一邊品飲茶香，一邊在雨天的抒情中感受身心的清靜和清涼。更晚的時候，我喜歡一個人靜靜的讀書。這時候，雨聲依然。斷斷續續、滴滴答答的雨聲彷彿就在耳邊，你甚至能聞到雨天里那股清新的氣息在身邊縈繞。這時候，持一本書，就着淡淡的燈光，你彷彿置身於山野的一處小木屋裡，心在文字間散步，人在文字間流浪。窗外，雨聲不止，似秋歌哀婉，又如春風細語。這個時候，我時常忘了這是在悶熱的夏夜。窗外明月當空。風不言，鳥不語。只有細雨霏霏，讓人清爽，讓人忘卻更多的煩擾。

　　當夜色更加濃郁的時候，這雨聲就越發的清晰了。它越發的清晰，反倒讓夜更加寂靜了。

　　有時候，我會靜靜的躺在床上，用一大把的時間用來聽雨。不管憂傷也罷，開心也罷，這雨聲似乎總是與人的心境和心情那麼融洽。你若是快樂的，你就能聽出雨滴的快樂。你若是憂傷的，你就能聽出雨滴的憂傷。這真是讓人感到意外。這麼一種原本與我幾乎毫無關聯的聲音，彷彿忽然間，和我有了一種無可言說的默契。

　　這是誰的聲音——自然的聲音？我的聲音？

　　許多時候，我心裡雖然很清楚，這是來自一種電器的聲音，可我還是執拗不過意識的左右把它當成了一場細雨的聲音。何況，這種聲音並不嘈雜，而且整夜整夜的滴答在你醒着的時候，或者你做夢的時候。

　　多麼美妙的聲音。

　　這兩天，真的在下雨。不光晚上下，白天也下。我爬在窗戶間，藉著周末懶散的時光，整整一個下午都在看窗外的景色，看這場不休不止的雨和我夜晚常常聽到的雨有什麼不同。

　　不遠處，山深綠一片。隱隱約約有一層薄薄的霧氣從一個山脊飄過另外一個山脊，再到遠處，輕了，淡了，或許就化成了雨。雨不大，安安靜靜的下着。天空淡淡的鋪着一層雲，像鋪着一層淺灰色的平靜。偶爾會有一兩隻鳥兒在雨中飛過，渾身濕漉漉的，但卻不慌不忙，一副悠閑享受的樣子。我看它們的時候，它們有時也會看我一眼，因為我們的視線在雨中輕輕的碰了一下。我不知道，這些鳥兒在那一瞬間是否看清我爬在窗戶間一副羨慕的樣子。它們就飛在五層樓的高處，那也正是我當時所處的高度。因為窗戶是開着的，所以，我們都呼吸着同樣的空氣，在同一個高度。眼前是綠的山，綠的草，煙雨朦朧的天空，還有掛在牆上的空調機。我想，我們都看到了，並且幾乎沒有什麼不同。那時候，我突然覺的做人的優越感一下子全消失了，在這場雨中，我和一隻鳥並沒有什麼區別。

　　我在五層樓的高度羨慕這些鳥兒的時候，估計這些鳥兒也在五層樓的高度羨慕我呢。而僅僅就在那麼一瞬間，我們有了一次遇見，一次不經意的對視。不管鳥兒是不是會記住我，我的記憶中卻留下了那麼美好的一幕：兩隻在雨中飛過的鳥兒，羽毛濕漉漉的，一副享受的樣子……

　　或許，它們也記住了我呢！

　　低下頭，一眼看到那些曾經製造過雨聲的空調機一個個鑲在樓房間。這些曾經給我視線造成不舒服的冷冰冰的傢伙，這個時候，我忽然覺得它們也是可愛的。一個個小小的、蛋糕一樣貼在牆壁上，藝術品似的多了一份雅緻。想起每夜它們給我帶來的那場雨，我就更覺得這些傢伙近乎有了一種暖暖的人情味。

　　入夜，雨聲依然。這時候，躺在床上的我着實已經分不清是真的在下雨，還是空調機又開始運轉了。仔細聽，雨聲還那樣淅淅瀝瀝的，如是訴說，又似低吟，如是笙歌，又似琴怨……

　　放平枕頭，枕一抹黑夜的安詳，耳畔依然有雨聲漫過來。已經說不清這聲音來自哪裡，其實，也是不願意再費心的去尋思了。能夜夜枕着雨聲睡覺，已經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了，我又何必要去追溯這真與假的來源呢。

　　有那麼一瞬間，我的眼前忽然閃過那兩隻鳥兒的影子。我在想，它們此刻又會在何處棲息？會做怎樣的夢？明天，如果我還爬在窗戶上，我們是不是還會那麼巧遇在陽光里，你看你的世界，我看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