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路邊的感悟

　　相安未必是真安，相擾未必真困擾；擾於安，則安之；安於擾，則擾之。

　　這話你是否全懂呢？至少有點不懂？那就對了，我好久好久蹲在路邊上得到的感悟，你就不該全懂。

　　有日，朋友將要來訪。我先是電話告知於她某小區幾棟什麼號。可是我知道她是路盲，還是怕她下車后找不到我，我下樓，來到小區大門口等她接她。

　　小區大門外就是長虹大道，省級示範街，雖然只有三點五公里，卻以直，寬，綠，規範著名於市；中間部分如雙向高速公路一樣寬，左右兩旁的綠化帶好比油畫一般生動而規整，最外層的是公交車道、自行車道、出租車道兼容。兩側的街市掩映在空曠的樟樹林下，在平整的大理石地板上無限延伸。市委市政府，火車站，人民銀行等知名單位都傍而踞之，使得原來亂墳點綴的山崗很快鼎沸起來。當年我之所以選擇這裡安家，除了無奈的樂觀與憧憬外，就是有信心享受僻靜的與凄涼的。但是，漸漸的，我發現自己的遠見唯獨比老鼠多一點點：如今車輛來往如梭，讓我眼花繚亂。火車挨着小區圍牆轟隆南北，常叫人夢魂驚斷。這個小區，已經是全世界最不適宜居住的地方了！在這個由僻靜而喧囂，由神往致無奈的鬼地方，我時常將自己遺忘，她——一個外地人怎麼可以順利找到我呢！

　　原來世事滄桑之變卻在不經意之間，而我直到此刻才在意於它；人生在世，該會忽略多少嬗變啊！

　　想到這裡，朋友還沒有到，我卻有了——終於有了審視長虹大道的心情了，有了片刻關於腳下，關於內心，關於自我的思考的契機了。小店裡的老闆我個個認識，又個個陌生；那個前幾年被人以童工身份雇傭的鄉下姑娘，已經腆着肚子成了准媽媽和老闆娘了，但是管她姓什麼呢。轉角處賣鞋的那個女老鄉大概前幾年生意很好，如今由地攤發展為超市了，但她為什麼最近見到我臉上沒有“親不親，故鄉人“的表情，以至於陌生了呢？菜場里有的商販——新來的都長着熟悉的面孔，而原本熟悉的面孔像是與我有了親情，時不時還問我：“好久不見你的女兒毛毛了，該是個大姑娘了吧——想買什麼菜呢？”仔細想來，也有幾個菜販子好久沒在這裡了，但小區沒有因為他們的消失或隱退而如何如何。

　　也懶得去數，反正好多年了。好多年裡，我一直快樂着並且煩惱着，為上班，為回家，為買菜，為出差……當我似遲若緩，來來往往的時候，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的時候，世界都來不及變化；今天有心情靜靜地走，靜靜地蹲着，猛然覺察水泥柱子給風雨剝蝕了，爛泥路鋪上了石塊，斷了的電線在空中搖晃，那就是小區的時鐘。

　　只有我沒有變，還是那麼年輕，騎着越來越老的自行車，穿行在越來越充斥汽車尾氣的小區里。

　　腳站酸了，眼望穿了，朋友還沒有到。我找了一個安全又適合我看她和她看我的位置——一家售貨亭的側門旁，蹲在那裡。

　　“讓一下！”是老闆娘。

　　我奇怪。我又沒有頂着你的門，明明你可以過去的嘛，再說，就算你的生意合法，你的亭子總是違章建築呀，怎麼就連街道也成了你的地盤了！

　　但我沒有說出來，嗯了一聲就起來，挪遠了位置。

　　我才蹲下沒有半分鐘，一個漢子將板車橫在我面前。然後，將扶手墊在石階上，屁股放在扶手上，一副自得其所的樣子，嘴裡唆着煙，眼睛搜尋着“准客戶”的影子，全然不顧和我之間的心理距離。前後都是空蕩蕩的，為什麼就要將車停在我面前！可是，人家是大老粗，大老粗就是老大，何必計較呢，我就再挪一下算了。

　　大約過了二十秒，一輛摩的從對面橫過來，畫了一個半圓，穩穩噹噹停在我腳下，五十開外的“小老闆”的臭腳在往後甩起的一剎那，差點碰了我的鼻子，排氣管里冒出的氣體差點把我熏倒。我能說什麼，能跟他一般沒素質嗎？我又往左邊挪了兩步。這才看出來，是一輛嶄新的125豪華型。主人走遠了，圍觀的人卻來了好多，象看寶馬一般。你不要問如果不是要等朋友，我是否也會去圍觀，因為我本來就不太喜歡研究車，對車沒有什麼感情的，就如對別人的寵物沒有興趣一樣。

　　第四次換位才一分鐘左右，我看見板車走了，摩托車也發動了，十字路口的紅燈亮了，好多男人女人孩子老人，好多的司板車自行車停在我的面前。我只好站起來，生怕我的朋友與我當面錯過。可是，一輛中巴嘎的一聲，停在我面前，將我的視線，將我面前的人和車全都擋住了。這次我真的氣得差點罵人，然而，還是走開了去。

　　原來，人擁有生命，就像會開車的人擁有愛車，駛向哪裡，以什麼速度，活着乾脆停着，都有可能招惹別人，或者被別人招惹。“有素質的人”有兩種，其中之一就是獲得了如我這蹲路邊的感悟。

　　時間過了好久。我才從感慨和審視中回過神來，明了自己原始的初衷，知道我不可能在這裡等到朋友了。於是，我立刻回家等電話。我的鑰匙才拿出來，就聽見家裡座機響聲。我慌忙開門，抓起電話——她生氣回去了，說我有意躲避她，再也不想見到我，請我不要聯繫她了。

　　原來，她是花兩百元從縣城租車來市裡的，我在路邊蹲守、換位的時候，她徑直到我門口了，吃了閉門羹，氣呼呼又打的消失在人海中。

　　我笑了，感激她賜予我來自上帝身邊的靈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