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路邊上的女人

　　歡快的炮竹聲，掩蓋住了所有的憂愁哀怨，不管去年你是怎樣的不堪回首，可新的一年必須要拿喜慶來作序。

　　今年是我記憶里的唯一一次沒有泥濘道路的春節。小的時候，由於路不好，也因為天氣的原因，每年去姥姥家走親戚，都是要和泥濘的道路或是呼嘯的雪花做一番較量。今年天好的出奇，陽光明媚。

　　去的路上，平靜的思緒在馬路上慢慢的向姥姥的家門口伸展，沒有任何波動。我錯誤的以為，今天仍是一個平淡無奇的日子，不需要抒寫什麼。就算要抒發些什麼，也只是陪姥爺玩了幾圈麻將，讓他過了把牌癮。萬萬沒想到在那平坦熱鬧的馬路邊的幾處風景，會叩開我那顆半掩的心扉。

　　馬路上車水馬龍，初二的下午正是人們走親訪友歸來的時候，我安靜的坐在車上，環顧道路兩旁，相向而行的人潮湧動着愛的血液。在這略顯冰冷的空氣中，我想人的心臟里應該迸發出溫熱的血液吧，雖然你感受不到，可它確實能融化冰雪。突然我一陣寒顫，眼前出現了一個女子，約莫五十歲，衣衫襤褸。兩顆乾癟的玉米稈在她手中舞動着，彷彿運動場上揮舞的小紅旗一樣，在為這馬路上匆匆的行人加油喝彩。女人不是本地人，是在那個樸素的年代里，逃婚到我們這裡的。我略有些佩服這個女人了，在那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有如此舉動，也算是一個烈女。女人背井在外，總要有個依靠，於是就留在了一個單身男人的家裡。不知道他們是否有愛，女人終究沒再回過老家。可也沒在這裡生過一個孩子，只是領養了一個女兒。

　　外來的女人總是被人欺負，長期以來由於身無靠山，女人不知挨過多少打罵。可男人並不為此感到內疚。誰讓你賤，這是男人心無愧就的理由。是呀，在那個年代，一個女人拋棄丈夫，家庭，孩子，隻身一人出外尋覓，是很難被人理解的。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女人瘋了，也解脫了，終於免除了所有的流言蜚語，皮肉之苦。就這樣女人一直在那段馬路上巡迴演出，手舞足蹈，大笑大跳。我每次路過這裡的時候，都會發現她在那裡自娛自樂，沒有觀眾。可我發現女人的臉上總是洋溢着笑容，儘管她的面目已被污垢侵蝕。我不知道女人的新年是怎樣過的，男人也只是出於責任的對她進行了適度的安置。沒人去理會她，即使女人的養女，也是眼不見為凈，甚至嫌她丟人而出言謾罵。只有這絡繹不絕的行人，才是女人心中的親人，因為他們至少不會打罵她，這樣她已經感覺很幸福了。

　　那兩顆乾癟的玉米桿，在風中沙沙作響，拍打着女人帶着污垢的笑臉，如此一個舉國歡慶的節日里，女人卻只能做一個圍觀者，站在馬路邊為行人們增添一個話題。女人漸漸地離我遠去，我不知道她在這樣一種環境下能存活多久，可那已經不重要了，沒有人會為她的死亡而感到悲傷難過，或許她的家人會感到慶幸，終於少了副累贅，女人聽不到哭聲，只有笑聲。我相信女人即便是死亡也會帶着那副笑臉的，因為她的淚已流干，剩下的只有笑臉。

　　我的思緒還在流淌，在尋找一個彼岸，卻被另一個女人打斷了。女人是我的親戚，我家在我們村也算是個大家族了，全村幾乎一大半的人都和我家有血緣親戚。所以，村裡略有風吹草動都要驚動我家。這個躺在路邊的女人也是我們劉氏家族的女人。女人是來娘家走親戚的，幾個騎摩托的小伙也是來丈母娘家走親戚的。

　　我下車了，走到女人的跟前，聽到他的丈夫說，快起來吧，咱去診所包紮一下。女人生氣了，你們都滾，誰也別管我，我要等我的嘉嘉回來。男人雙眼含淚的看着她，沉默不語。女人有兩個兒子，小兒子就在這臘月里去世了。這無疑是一個晴天霹靂。白髮人送黑髮人，那種痛無以言表。女人的兒子，據說是得了一種罕見的急性病而去世的，這種病全市只出現過五例，這個含苞的生命就是第五例，他還未滿十八歲呀。我認識他，可幾乎沒和他交流過，所以對他的離去，也沒有太多的痛楚。可今天看到這個躺在馬路旁邊的女人，我的心確實悸痛了。每一個生命都是寶貴的，一個人的離去，必將刺痛另外若干人的心。除非像那個手持玉米桿的女人，無人牽挂。

　　那幾個肇事的小夥子們走了，他的岳父是我們鄰村的人，經過他的一番說辭，人們放走了那幾個小夥子。其實女人傷的並不重，只是手背上蹭掉了一塊皮。可女人就是躺在地上不肯起來，嘴裡一遍遍的念着她小兒子的名字，而此時她的大兒子就站在她的身邊，靜靜的看着自己的母親。他和我在中學時是一個學校。我們之間也沒什麼交流，只是偶爾碰見了打聲招呼。我對他印象可能要比他對我的要深一些。因為他小的時候，在喂狗吃食的時候被狗咬住了下嘴唇，現在還依稀有個長長的傷疤。女人的父親，兄弟還有我們家族的一些男丁都過來了。我爸爸和媽媽也過去勸說了一陣子，可女人還是不肯起來。女人的兄弟有些生氣了，對着那幾個小夥子遠去的地方怒吼，要是我姐腦子出現了什麼問題，你們他媽的一個也別想跑，讓你牛B。其實這話是說給小夥子的岳父聽的，小夥子們早已遠去了。

　　女人的眼睛一直緊緊的閉着，好像怕被這朗朗乾坤的光芒傷着似的。或許這次的意外車禍對女人的內心也是一種慰藉，這樣女人就可以理所應當的在這喜慶的日子裡再次發泄一下心中的那種痛了。女人好可憐，在這到處透着紅色的日子裡，卻蒙上了一層黑色的陰影。永遠也揮之不去黑影。突然感覺生活真的很戲劇，可以讓你欣喜若狂，也可以讓你痛不欲生。

　　微風掠過，麥浪跌跌撞撞的向我撲來，像是一個喝醉酒的漢子。麥浪的氣息凌亂了我的發稍，還有我的心情。如此碧波蕩漾，一片麥海，你們在這馬路的兩旁，妖嬈着身軀，不知能否看懂馬路邊上女人的心思。多希望能捏一把你們的歡快，放進女人的大腦里，來蕩漾一下她們的思維，舞動一下她們的希望。

　　1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