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前的七十五分鐘

　　寫這篇文章時，我已經離開家回到學校十多天了。

　　十一長假，我在搶到了一張回家的車票之後在車站等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回到家裡。回到家，整個人都變得無拘無束，每天睡到自然醒，收拾一下房間，剩下的便是四處閑逛，抑或是在家裡上網。父母白天都要上班，一個人在家裡自由自在，晚上和父母共進晚餐，好不溫馨。

　　只是母親的習慣總是改不了，提醒這提醒那，我當然也明白母親是為了我好，於是就和父親很有默契的前前後後迎合著母親，上了大學之後我在家的時間也少了很多，這幾天假期順着母親一些，讓母親開心一下也是好的。

　　天不遂人願，在離開家的前一個晚上，我終是沒能剋制住自己的情緒。母親陪父親下樓詢問父親剛買的智能手機的費用，回到家之後，母親便對我冷語相加，我在母親的攻勢之下也終沒能忍住，頂撞了母親。沒有過火的爭吵，也沒有沒完沒了的抱怨，幾句口角之後便是一整晚的冷戰，一家人在沉默中各自睡去。

　　次日，父親一如往日早早上班。母親在飯桌上又談起這件事，昨晚的口角又在今天早上繼續，依然沒有過火的爭吵，也沒有沒完沒了的抱怨。不同的是，在幾秒鐘的沉默后，母親哭了。她哭着說多麼盼望我回家，吃一點她做的飯菜，在家裡補一補身子。因為母親知道我在學校很少吃水果之類的東西，所以每次我回家母親都把客廳里那張不大的茶桌上擺滿各種我愛吃的水果，母親也喜歡吃水果，但茶桌上的水果母親從來捨不得多吃，僅僅在忙了一天工作回家后才小心翼翼地吃那麼幾顆。

　　母親流着淚訴說平時放在心裡的委屈和苦楚，我的手也不知何時和母親那還雙略顯粗糙的手握在一起，一如小時候母親帶我去買東西，我看着來來往往的陌生人拉着母親的手躲在母親身後，只是現在，我清晰地感覺到母親在依靠着我，我的肩膀變得沉重起來，把浮躁的心壓得一動不動。

　　母親也上班了，說出了心裡的苦悶之後母親似乎輕鬆了不少，平靜地打了一個招呼便離開了。空蕩蕩的家中又剩下我一個，可我卻再感覺不到輕鬆。我看了一眼時鐘，現在是七點四十五分，我九點鐘就要去車站，時鐘指針和緩地移動着，發出一串細碎的聲音，如同細沙在沙漏里流動。看着凌亂的房間，我忽然不想再等待，從床上一躍而起，還有七十五分鐘的時間，至少做點什麼，儘管七十五分鐘這麼短暫。

　　下面是我在七十五分鐘里做的事情以及所用的時間。

　　整理床鋪，五分鐘。

　　在家這幾天雖然每天都有收拾屋子，但每天都沒有整理床鋪。只是因為覺得麻煩，白天休息時也不方便，對於這件事母親一直沒說什麼。但她生性愛潔，一定是受不了亂糟糟的床鋪的，父親和母親的床只要沒人在上面，那就永遠都是整齊而沒有一絲褶皺的。

　　還好，我沒有忘記母親疊被的方法，按着母親的方法一點一點把床整理好，忽然覺得自己又變回了小孩子，笨手笨腳地擺弄着一大床被子，只為了母親的一句誇獎。

　　如今，母親老了，我又一次這麼認真地擺弄着這一床被子，被子疊好了，我的心緒卻亂得不可收拾。

　　下樓為父親買手機內存卡，五分鐘。

　　父親喜歡聽老歌，剛剛買的智能手機還沒有裝內存卡，母親和我發生口角也是因為這個。父親是一個隱忍的漢子，不會像母親一樣把喜怒哀樂都掛在嘴上，但他心裡也是希望他的手機里有幾首他喜歡的歌曲，也希望我能握着他那雙曾經把我舉得好高好高的大手教他怎麼用智能手機的。抱歉，父親，我現在只有七十五分鐘，我只能等下一次回來再教您怎麼用智能手機，現在我只能為您買一張小小的卡。

　　我知道，父親會把這張卡認真地放進手機里，一如他把我認真地放在心裡一般。

　　刷碗，三分鐘。

　　刷碗這個工作早就落在了我手裡。但只要父親在家，他是一定不讓我刷碗的，父親不善表達，所以他用這樣的方式來傳達對我的關心。可我卻辜負了這樣的關懷，因為我很久沒刷過碗了。

　　我慢慢刷過了碗，把家裡大理石的檯面擦乾淨。一時間，我竟有些不敢面對這潔凈的廚房，父母平時就在這裡切菜做飯，也許還會談到我在學校的生活，母親一定會說：不知道兒子在學校吃的怎麼樣，穿的怎麼樣，學習怎麼樣。而父親則會滿足在乎地回答：那麼大個人了，還用你操心？

　　然後，然後就應該是沉默了吧……

　　掃地，接電話，七分鐘。

　　因為母親開始上班，家中的地面已經不復原來的光潔，即使我在家也是如此。今天，我握着家裡不知用了多久的掃把，在每一塊地板轉上輕輕掃過，一點點細碎的灰塵在秋天的陽光下飛舞，又慢悠悠地落回地面上。母親常叫我掃地時壓着點掃把，但我始終沒能學會，掃地時依舊塵土飛揚。於是，每次我掃完了地母親都會再掃一遍，然後用手指着掃出來的灰塵對我炫耀，但就算是這樣，我也依然沒學會壓掃把這個技能，母親也只好作罷。但我掃地時，母親臉上的笑容從來沒變過。

　　快掃完的時候，我接了一個來自姐姐的電話。因為我實在沒什麼心情話別，所以支吾了幾句就掛了，但算時間的時候還是把這個電話算了進去。細想來，我這一輩的孩子們，無論是母親這一邊還是父親這一邊，和母親的關係都很好，這讓我有些自豪。

　　擦地，二十分鐘。

　　掃過的地面（尤其是我掃過的地面），上面依然會沾有浮灰。母親則會跪在地上用抹布把地板磚一塊一塊擦乾淨，後來因為身體不好才慢慢接受用拖把，但依然會在拖地時念叨：這樣擦哪有跪着擦來得乾淨？

　　跪着擦地是一個體力活，需要把地板磚一塊塊擦凈，再把雜物用抹布帶出來。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擦過地了，一個屋子擦下來就已經累的滿頭大汗。以前，母親就是這樣把地面打理乾淨的，我在地上跪着一點點挪動，空氣中傳來自己的喘息聲，看着擦過的地面映出自己的臉龐，忽然想起母親擦地時流着汗的臉。

　　淚水，終於流了下來。

　　給父親下載歌曲，二十分鐘。

　　擦過地，我又一次坐在電腦前面，把歌曲下載到剛剛買的內存卡里。父親喜歡聽老歌，但我不怎麼聽老歌，所以這麼多年來，我竟然不知道父親喜歡哪幾首經典的歌曲，只好憑感覺把幾首歌存進內存卡里。

　　下載歌曲並沒有用多長時間，我本想用剩下的十分鐘給父親編寫一個簡單的歌曲下載教程，但天公不作美，我終是沒能做出一份滿意的教程來。眼看着時間到了，我只好簡單收拾一下電腦桌，在九點零五分離開了家。

　　臨走之前，站在門口看着整潔的家，這樣的離開竟如永別一般讓人難受。

　　上車沒多久，就到了母親中午下班的時間，母親發來了短信對我大加讚揚，似乎那些不愉快都沒有發生過一般。看着母親的短信，我似乎看見母親回家后心滿意足地坐在沙發上，眯着眼睛仔細地欣賞我僅僅用了七十五分鐘收拾好的家。也許，我的勞動成果在做了多年家務的母親眼裡依然有很多地方清理的不夠徹底，但對於她來說這已足夠。母親這小小的滿足把我的心打入了深深的歉疚中：父母的願望永遠是那麼的簡單而平淡，又有幾次得到了應有的對待？

　　車窗外，晴空萬里，秋意蕭索，即使是炙熱的太陽，也無法溫暖這凄涼的秋天。

　　回到學校后的幾天父親打電話問我那張內存卡應該往哪裡安裝，言語中都帶着掩飾不住的笑意。我五分鐘的時間換來了父親好幾日的開心幸福，我忍着心酸隔着電話慢慢教父親怎麼安裝內存卡，怎麼下載歌曲，父親在電話那邊興緻勃勃地按着鼠標，母親的聲音不時傳過來。好想家，那個給了我生命又給了我愛的地方，而這一切，都來自於我離開前的那七十五分鐘。

　　無論以後如何，只要想做，就不必再等待。父母永遠不期望我給他們多少財富，他們只需要我平安地在他們身邊，聊聊天，打打下手。我甚至相信，如果真的有世界末日，父母會用所有的財富換一頓團圓的晚餐。

　　因為在父母眼中，世界上有無數的財富，卻只有一個孩子。在我眼中人的一生有無數個七十五分鐘，但卻只有一位父親，一位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