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家一天

　　黃金周對素平來說，並不是休假日，比起上班來也舒服不了多少。頭兩天，老公家的姪女訂婚，雖是做客，也是女方男方家跑來跑去的，那個坐車也是夠受的。今天總算能在家獃著，素平準備把家好好收拾一下。

　　提起做家務，素平就心煩。結婚這麼多年，老公沒有插手做家務的習慣，你再忙，他也能手拿一份報或一本書坐在沙發上看他的。為做家務素平不知和他爭吵過多少回。硬的不行，素平也想過軟辦法。常聽姐妹們傳授“馴夫”經驗：要會使嗲，也就是裝嬌氣，說自己頭暈呀什麼的，這家務做不了，那家務做不成，把老公喊得甜甜的，老公被灌了蜜，起了憐香惜玉心，自然上當做家務了。素平不習慣使嗲，可為了從繁瑣的家務中解脫出來，也豁出去了。儘管素平扮演得惟妙惟肖，可老公還是不吃這一套，說:“今天不舒服，就不做家務了，這家務是做不完的，也不需要天天去拖地，抹桌椅，很多東西都是讓你抹壞的。臟一點怎麼了，不乾不淨吃了沒病。”素平那個氣呀，恨不得拿起一根棍子向老公打去。素平有次也來了真格的，你不做家務，我也不做，看你看不看得下去，頭兩天家裡還看得下去，可第三天就不像家了，到處丟的衣服，沙發上，柜子上明顯有灰塵的痕迹，那地上更不用說了，人走上去，都會留下“犯罪”的痕迹，第四天，素平只好認命了，也不知哪輩子欠了這個家來做牛做馬了。

　　今天還沒起床，素平就想好了要做哪些家務，先要做早飯，然後洗衣，要洗的很多，只有分工了，洗衣機洗床上用品，衣服用手洗，這樣好早點晾曬。還有換季的一些席子，一直沒時間洗，也要洗乾淨放起來，素平最害怕洗這些龐然大物，很麻煩不說，洗晾都讓人感覺很吃力。做完這些再收拾屋子，恐怕就到了做中飯的時間了，上街買菜只好安排老公去做了。老公休息沒有買菜的習慣，吃完早飯就讓他去，他像沒聽見似的，照樣坐在沙發上看他的雜誌，素平心裡窩着火，悶悶地洗着衣服，洗完衣服，又費力地去把那大席子拖來洗，看見老公坐在那眼不斜身不歪，素平一下子覺得自己是天下最可憐的女人了，一股悲憤湧上心頭，她把孩子支到外婆家，決定和這懶夫大吵一場。素平待孩子一踏出家門，順手拿起一本書就向老公頭上砸去：“你去不去買菜，說！”老公沒防備，可能砸得有些疼，很惱火，跑過來就有想動手的意思，可平時沒有打老婆的習慣，只好陰忍了下去。挨打了的人，你讓他做事，就更難了。老公又坐下來看他的書，立場堅定得很，下決心是不買這菜了。素平那個火呀，連房子都能燒着，於是拿出最後的殺手鐧：“好！你不去買可以，我去買！我現在騎車就往汽車裡撞，反正活着也是受苦。”素平把自行車在屋裡狠勁地推來攘去，想老公會來阻攔，可只見他書倒是沒看了，卻把素平看成馬戲演員在那表演推車術。素平那個心呀，真是涼到極點，跑到樓上的卧室大哭起來，她悲哀自己怎麼遇到這樣鐵石心腸的男人，怎麼連一點體貼老婆的心都沒有？也不知哭了多久，下樓時，看見老公站在樓下，素平只當沒看見他，換了一雙旅遊鞋，聽見老公站在她身後，低聲問:“衣服清洗了沒有？還需要清洗嗎？”素平懶得和他說話，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出去走走，走得越遠越好，只要不看見他。”

　　素平茫然朝野外走去，她想讓山風吹散心中的不快。想起小時候，也是這樣，心裡受了什麼委屈喜歡一個人到無人的野外大哭一場。好多年，為了這個家忙碌，也沒再想着一個人往野外去走走。素平決定一人上山去一趟，有了這樣的想法，腳步也快了起來，可由於路線不熟，誤走到一大片墳地帶，那墳地一座座墓碑拔地而起，猶如一座地下城市，素平心裡感嘆：怎麼會有這麼多人離開了這世上，好像比活着的人還多呀！素平一陣害怕，心想：我可不能自己進入這個“城市”，還是要賴活着的。素平決定不經過這片墳地，另找出路。七走八走，總算找到有人居住的地方，有人住的地方，就會有路，素平心裡一陣高興。可還沒高興太久，素平就感覺危險向自己逼來，兩條大狗橫卧在路中睡大覺，聽說過野外居住人家的狗都厲害，咬人是沒商量的。素平站在十幾米遠的地方，正不知咋辦才好，她發現一個老人從屋裡走了出來，於是急忙向老人求救，老人遞給了素平一根棍子防身，素平一看，是個竹片，這哪行呀，這是要對付兩條狗呀，素平只好自己在柴垛上抽了一根粗棍，又在路邊撿了一塊石頭，向兩條狗走去。素平一邊走，一邊在心裡默默禱告：千萬別醒過來呀。在快接近兩條狗時，素平幾乎能聽見自己心臟地跳動，雖躡手躡腳屏住呼吸，素平還是看見其中一條狗醒了過來，望了她一下，又睡了，她回過頭時，看見另一條狗也醒了，也只是看了看她，沒有從後面突襲擊的意思，素平這才敢不回頭地加快腳步。這樣一驚嚇，素平感覺還是不要碰到有人居住的地方好，有人就有狗呀，同樣讓她擔驚受嚇。

　　總算到了山腳下，素平心裡一陣高興，沿着山路上山是沒問題的，手上還拿着那根打狗棍，更可以幫自己一把了，由於走時匆忙，還穿着一條牛仔裙，忘了換一條長褲，這樣素平很擔心遇到蛇，毒蟲什麼的，為了以防萬一，就用棍子在前探路。雖是路，其實也不能稱路，野草叢生，很難行走，一人孤身走着，看着路兩旁陰森的樹木，總害怕有人或野獸什麼的突然向自己襲來，腳步飛快地邁着，不敢停下來歇會兒。在半山處，素平遇到幾個伐木的用怪異的眼光看着她，素平嚇得一陣心跳，手中的打狗棍握得更緊了，快速向前走，卻又是不敢跑的，離開了好遠，才敢坐在一塊石頭上歇歇。

　　到了山頂，四周都是樹木，也沒有讓人遠跳的視線，只好在山頂上沿着山路不停地往前走，不知道哪是目標，好像路總是走不完似的，只感覺腳後跟已打了水泡，實在有走不動的感覺了。坐在路邊的石頭上，素平感覺想哭：今天可是她和老公結婚的紀念日，可她卻一個人離家出走，在這荒山野嶺，忍受恐懼，勞累，飢餓。既然是自己選擇的，也只能向前走了。素平藉助打狗棍的力量，又向前走去，總算沒有迷路，正確走到了她想去的地方——觀音菩薩居住的廟。說是廟，其實是很簡陋的，可對素平來說，今天這廟是最溫暖安全的地方了！

　　這個廟素平並不陌生，她全家來過幾次，都是坐車來的。她記得廟裡的師父是一個年紀大的老人，可這次不是了，換成了一個五十多歲的女師父，女師父說她是老人的弟子，老人已圓寂了。想起那師父身體很好的，說走就走了，素平心中不禁發出一聲感嘆：看樣子誰也不能阻礙死亡，就是離菩薩最近的師父又怎樣呢，同樣也要離開這個世界。女師父問素平從哪來？素平簡要地說了一下，女師父很驚異她一人敢從山上走來，那要走十幾路呀。素平苦笑了一下，望着慈眉善目的女師父，素平怎麼也控制不了自己，眼淚不知不覺地流淌出來。她對女師父說她是和老公吵架出來的，看着師父不解的眼神，素平把自己自結婚以來滿肚子的委屈如洪水般沒有任何遮擋地全都傾瀉了出來，在素平看來，師父就是觀音，是不會譏笑她，是不會向外人亂說的。女師父等素平心平靜下來，語重心長地對她說：“聽了你剛才的話，就是在氣頭上你也沒說你老公很壞，只是很懶，不會心疼你，體貼你。和有些男人比起來你老公還只是算小毛病。有的男人是不知道心疼老婆的，你只有感化他，用一生來感化他。用一生感化一個人，能讓他喚起愛心，也是值得的，這也是在做善事呀。”用一生來感化一個人？這讓素平聽起來很陌生。女師父接著說：“每一對夫妻都是冤家，哪有那麼完美的家庭，只是有人不說罷了，各有各的難處，不要總看到自己婚姻的短處，要善於發現婚姻的長處，你說你老公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對家很有責任感，這就是婚姻的長處呀，是很多妻子難擁有的呀。”女師父的話讓素平想了好久，難道人真的是不能達到完美嗎？總是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嗎？女師父如朋友般和素平談了很久，也談到自己曾有過的婚姻，她老公也是很懶，她離開了他后，老公才知道後悔，可已晚，他現在唯一做的就是幫她照顧在深山居住的一位孤寡老人，每天幫老人做飯，洗衣，這是他一輩子沒做過的事，他用這種方式來彌補一生對她的欠疚。素平聽到這似乎明白了什麼叫感化一個人了，也許讓一個人喚起愛心，是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可能喚醒一個人也是人來到這人世間的價值吧。聽着女師父的話，素平心的陰影不知不覺地散去了許多，心也明朗了許多。

　　素平感謝女師父的教誨，正要離開時，女師父很盛情地請素平和她一起吃了飯再走，素平想婉言謝絕，看到師父很有誠意，也就接受了，說真的從早上吃了一點麵條到現在還沒喝上一口水，素平一下子覺得饑渴難熬起來。問女師父現在的時間，女師父看看鐘說，已是下午兩點了。素平想：都出來五，六個小時了，家裡會不會擔心呀，想想他是不會擔心的。要是以前，素平想起就會生氣，可今天素平是不會生他的氣了。素平先給觀音菩薩燒了九支香，叩了頭，求觀音保佑她全家幸福，平安。（女師父在旁邊對菩薩和觀音也說了很多好話。）然後素平就跟着女師父到菜地摘扁豆，挖芋頭，看見女師父雖已年過五十，還能攀岩摘豆，身手俐索，很是佩服。於是笑着對女師父說：“您真像年輕人呀！”女師父也笑了：“這是一個養身的好地方，過去我有很多病，自從來山上，都好了。”素平環顧四周，山高險峻，樹木茂盛，真是一個世外清靜之地，素平也一直想在這樣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生活，可今天真的在這樣的環境下呆了這麼長時間，感覺實在是太冷清，想想女師父一個人怎麼能長期在這種環境下生活呀，特別是晚上，一個女人多害怕呀。女師父看出我眼中的疑問，笑笑說:“有菩薩保佑什麼都不怕。和你說吧，別看這樣的地方也不清靜呢，經常有人來找我岔，要我走，他們以為我得了許多香錢，眼紅呢。”素平看看這個破廟，心想:能有很多香錢可賺嗎？真是能賺一些香錢，我看誰也忍受不了冷清。聽女師父這麼一說，素平覺得這世上也沒有什麼世外桃源了。

　　女師父炒着菜，素平燒着火，菜炒完了，又接着煮飯。素平覺得很麻煩，既然有電，為何不用電飯煲做飯呢，一個人多省事呀。女師父說，她想多攢點錢，把這廟修好一點兒。素平說：“可以向上級申請呀。”女師父說：“沒用的。其實修繕這個廟省里都撥了一百多萬的款，可一分錢都沒看見。”素平一下子覺得不知說什麼好了。倆人默默把飯吃完，又和女師父聊了一會兒，天色不早了，女師父有意留素平住一晚，如果是剛來的時候，女師父不收留她，她也會肯求收留她一晚，可現在不知為何，素平想急着回家，想孩子沒有媽媽的晚上是多麼難受。女師父似乎明白了素平的心思，笑了笑說：“那好，我送你一程！”素平沒有拒絕，跟在女師父的後面，走上了來時的路。

　　到了山頂后，女師父停了下來說：“現在你可以一個人走了，沿着山路走，一直會走到山下。菩薩會保佑你腳步輕快地回到家的。”素平向女師父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師父的幫助！”素平向女師父招了招手，又一個人走上了這無人的山路，回家的路腳步真的好像輕快起來，儘管四周的寂靜讓素平還是感到有點畏懼，但因為是回家的路心情卻放鬆了很多。在山頂的路上又遇到一群伐木人，可能心中有了女師父的話，還有手中的打狗棍，素平昂起頭勇敢地從他們身旁擦肩而過。素平一路沒耽擱，急快地走着，好像真有菩薩照應似的，沒有像來時那樣錯走很多路，真是像師父說的那樣一直走下去，就會到家的。在趕到天黑之前，以離家很近了。

　　遠遠看見老公往這邊走來，儘管不生他的氣了，還是決定不理他。老公一看見素平，把她手中的打狗棍奪過來丟在一邊，強行要背她回家，素平要爭口氣不讓他背，哪有老公力氣大，一下子讓他整到背上了。老公笑着說：“你看我好會找你，我就感覺你往這邊來了。”素平在背上說：“是呀，你會找呀，我要不是想孩子沒媽，才不回來呢。”老公喘着氣說：“今天你好划得來呀，結婚時就沒背過你呢，今天算是補過吧。”老公雖長得身強力壯，背起素平起來是小菜一碟，但沿路都是上坡，也夠嗆，素平心疼起老公起來，也怕人看見，老夫老妻的像什麼樣，於是叫老公放她下來，沒想到老公不僅不放，還說要背過最高的一個陡坡。那可不行，那好高呀，再說那有人走來走去的呀。素平更加嚷起來：放我下來！老公哪聽她的，恨不得跑起來，嚇得素平左右看有沒人。總算背過了陡坡，素平急忙下來，正好看見有人朝這邊走來，老公還牽着她的手，可能一直沒這個習慣，弄得素平很難為情，又遇到鄰居問：“你們在散步呀。”倆人胡亂答應聲：“是啊，是啊。”

　　一到家，孩子看見素平就急切地問：“媽媽上哪去了的呀？這麼晚才回來。”素平笑着說：“上山去玩了的呀。”孩子不依起來，說沒帶他去玩，太不夠朋友了。聽着孩子天真的話語，素平一下子覺得很滿足了，決定什麼也不想，洗個澡好好睡一覺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