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指甲花

　　在“人皮畫鋪”，陪特臭美的妖精做綉身，她要在右胸部紋一朵紅色小梅。

　　我對她嗤之一笑，你，配得起梅花

　　她曰，只有姐能賦予梅花以溫度，讓傲骨從此進入溫暖的胸膛。

　　我瞠目：意淫，你是博彩文化的流氓。

　　人皮，畫鋪，從字面上就能感受到巫術的誘惑。紅與黑，是房子的主題色調，在幾盞牆燈的照射下，人有着極其膨脹的慾望。店裡張貼了很多人體彩繪的照片，或是背部，或是胸部，或是胳膊，光滑的皮膚，多變的圖案，夢幻的色彩，讓人想入非非。

　　有一張印象深刻，性感的後背上繪着兩三片淡綠色的荷葉和一朵欲開的荷，一隻纖纖玉手搭在肩上，只看到精緻的唇和下顎，作回頭狀。那手指上艷紅色的丹寇，透明，極富有光澤，像立在花瓣上蜻蜓的眼睛。

　　櫃檯小妹問我：你要美甲嗎？

　　我笑着搖搖頭。我喜歡欣賞美甲，但我不做。在我第一次塗指甲之前，我不知道指甲會呼吸。買來一瓶玫瑰紅閃的指甲油，修好指甲，用小刷子蘸着指甲油，小心翼翼地塗滿十個指頭。我覺得我的指甲好窒息，就像被人捂住了鼻子和嘴巴，不能呼吸，沉重得很。以後再也不想這樣自虐了。

　　妖在裡間做紋身，卻衝著外面的小妹說：你有指甲花嗎 她要用指甲花染指甲呢!純天然，無污染。

　　我說：指甲花有什麼不好 小鳳仙就是指甲花的代言人。

　　小妹長大了嘴巴，迷惑不解。

　　我對小妹說：不知道吧 指甲花就是鳳仙花。

　　其實當初我也不知道，指甲花還有這麼一個貌若天仙的名字。她是多麼平常的花啊!平常得讓人忽略。

　　在鄉下，老屋的牆拐，籬笆的邊角，或者一樹梔子花的左右，都能見到一叢叢的指甲花。她們是多麼的隨和喲!只要有立錐之地，就能生長，不計較地方的大小，不計較土壤的肥瘦。很多的時候，是我們不給她們一個足夠的空間，把好一點、多一點的地方種上其它名貴的花，她們只能一顆顆地擠在一起，長得又瘦又長，卻開着各種不同的紅色小花，粉色，西洋紅，大紅，玫瑰紅，發出一種淡淡的清香，很多的小粉蝶在花叢中飛來飛去。

　　花兒安靜地開，蝶兒自在地舞，我們在花叢旁的空地上，玩過家家。隨手可以掐來一朵指甲花，給我的孩子戴上，再躡手躡腳捉一隻小黃碟，給孩子他爸做菜，地上擺了一大攤，指甲花的花瓣也撒滿了整個院子。

　　姑媽家的大表姐很能幹，也特愛美。一到指甲花盛開的時候，就把我們召集到她家後院，當然也有妖一個。那裡開滿了花，有指甲花，洗澡花，喇叭花，蜀葵花，都是長夏之花，指甲花一直開到秋露霜重之時。姑媽愛花如命，她捨得將一顆顆的指甲花分開來栽，碩大的花叢，一朵朵花，頭、翹、尾、足，翹然如鳳狀，淺紫深紅數百窠，綠葉紛映藏金鳳。

　　表姐摘了很多鮮紅的指甲花，放在一個碗里，又加了一小塊明礬，用擀麵杖捶搗，我們則在花叢中找快熟透的指甲花果實，用手指輕輕一捏，就“砰”地炸開，裡面很多細小的種子就被彈得老遠。捏着這些小球球，非常過癮。指甲花的果實是橢圓形的，像一個個小果子，有青色的，也有青黃色的，上面毛毛的。有些熟透了的黃色果實小球，只要一陣風吹過，也會迅速崩裂，真的是“碰不得”。

　　表姐做好了“指甲油”，我們把小手伸過去，她一一塗上，再用花瓣覆蓋一層，我們互相幫忙，用指甲花的葉子，或者是洗澡花的葉子包起來，用棉線紮好。這時候就舉着兩隻小手晾着，什麼也不能做。有的孩子急性子，就像指甲花的果實一樣等不得很長的時間，就把那些束縛給解下來，顏色還沒滲透到指甲上，只有一點點的紅色。

　　那時每年的夏天，都會用指甲花染指甲，並沒有感覺到指甲不能呼吸之痛，雖然沒什麼光澤，但是很舒服。

　　看過電影《知音》，對張瑜飾演的小鳳仙影響極其深刻，她的姿色、琴藝姑且不論，特佩服她在亂世中的冷靜和氣魄。這就又要說起民國那些破事了，風雲變幻的民國初，溥儀皇帝已經宣布退位，卻仍在紫禁城稱孤道寡，袁世凱也要當皇帝。他一邊在想着宣統溥儀的時候，也沒有忘記住在北京八大胡同的蔡鍔。人說亂世出英雄，其實亂世也出俠女。小鳳仙慧眼識英雄，忍辱負重，與蔡鍔聯手設計，他們倆天天乘坐敞篷馬車，暢遊京畿一帶名勝古迹，招搖過市，故意令人有目共睹，貌似蔡鍔沉迷在女色中，只會跟小鳳仙顛鸞倒鳳。世人哪裡知道這是暗度陳倉，金蟬脫殼呢 蔡鍔終於在小鳳仙的幫助下逃離了袁世凱的軟禁，演繹了一曲高山流水遇知音。

　　小鳳仙曾對蔡鍔言道：“現在舉國萎靡，無可救藥，天下滔滔，國將不國，貴在哪裡？美在哪裡？才在哪裡？我所以獨獨看重你，是因為你有英雄氣概。”

　　為了英雄，捨我其誰 那時我已經知道鳳仙花就是盛夏酷暑中常開不敗的指甲花，一種卑微入不了大雅之堂的小花。可是就是這種被人輕賤的花，在這樣連續高溫40度的天氣里，我仍然看到她蔥蔥蘢蘢的身影，一叢叢，一朵朵，在烈日之下，像一隻躍躍欲飛的鳳凰，誰又在她的眼中呢

　　“贊的是將軍拔劍南天起，我願做長風繞戰旗。”千古知音最難覓，不在乎天長地久，只求瞬息心心相通。突然明白小鳳仙之名的深意，她就是一朵小小的指甲花啊!俠而不俗，堅而不傲，卑而不亢。我貴不及人，美不及人，才不及人，可我也是獨一無二。

　　花，賦予了女人第二個稱謂，而女人，賦予了花第二條生命。女人如花，花如女人。

　　我看着裡間還未出來的妖，難道她不可以賦予梅花第二條生命嗎 我為我之前說的話迷惑。桃花夫人好顏色，鳳仙花逢琴瑟音，花憐蘇小小，花絕柳如是，這妞會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