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寨春花

　　在小寨河畔，春天的花是一種印記，各式各樣的鮮花開滿河谷兩岸，妝扮着這片瑰麗土地的雋秀與神奇。由東向西的小寨河水涓涓匯流，象一個脫離母體的胎兒，從一開始就有悖“無水不朝東”的古訓，這種精神是洒脫的唯美。小寨的春天是花的顏色，既然是花，就理所應當有花的姿容、花的醇香、花的嫵媚。古人常以花來讚譽仙女般的容貌，殊不知花比笑靨更嬌美，誠如古人倏然醒悟了“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那樣，比喻總會有言不達意的時候。不過用“千樹萬樹梨花開”來吟雪，和用“千樹萬樹雪染枝”來吟梨花，肯定是再恰當不過的，因為開遍河岸山山嶺嶺的梨花染白了一片又一片，就像是春雪飛舞、原馳臘象的那種感覺，小寨的春天總是給人留下一種揮之不去的欣慰。

　　小寨位於魯甸縣城西北部，鄉駐地距離縣城僅13公里，氣候特徵卻與處在高原盆地中的縣城迥然不同。一條小寨河縱貫鄉境，就使大山折皺中的小寨成了典型的乾熱河谷氣候，也正是有了得天獨厚的光熱條件，彷彿即使在這裡掉顆石頭也能發芽。小寨就是這樣一個生機旺盛的地方，這個深邃悠遠的河谷原來世居着彝族的部落，古時在彎彎曲曲的河道兩岸聚集着十八個村寨，於是先民們便將這裡稱作“彎弓十八寨”。可惜這張弓並沒有像成吉思汗那樣拿去射什麼大雕，卻在一個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傷心地射向自己。清朝“改土歸流”之後，土著的先民們因躲避戰亂背井離鄉，逃散在牛欄江畔更深的大山折皺里，於是小寨漸漸開始顯山露水，甚至慢慢蛻去了原始的那一層神秘，也慢慢褪去了山林的庇護，將青山綠水染成了花的顏色。對於人或事物來說，命運中的幸運經常伴隨着巨大不幸，幸與不幸總在交替變位，如果能將小寨由花染綠，山林的覆庇總是能給人們更多的機緣，沒有山林的群山裸露着，花就成了惟一的主題，於是花就在每年初始的時候將春的訊息透露給萬眾蒼生。

　　不管怎樣，河谷兩岸的花總在悄無聲息地怒放着，並且把一片片焦蕪的土地也妝扮成了花的顏色，讓花兒隔着村煙招搖一種舒爽的心情。小寨的花總是有層次、有順序、有節奏地開放，朔風還在呼嘯肆虐的時候，村前屋后的櫻桃花就開放了，櫻桃的花並不妖艷，土白土白的顏色，但畢竟是春花第一枝，土白土白就召示着春的來臨。隨之而來的是桃花，伴着微微吐綠的柳絲，桃花的意蘊最為深刻。我曾寫過許多關於小寨桃花的詩，這些詩大多都在記憶的粉塵中淹沒了，清楚記得有一首《詠桃花》的詩這樣寫道：“春明桃花綴滿枝，嬌似媚娘醉似痴。肉瓣緋紅染日韻，玉蕊纖巧排漢詩。寂寞野嶺獨綻放，不待碾塵作香泥。今有緣結情當好，燃盡芳心鑄神姿。”這首詩不似題寫小寨風光的《小寨河題詠》那麼簡單直白：“緣自彎弓寨十八，信步由韁過層崖。冽冽潺湲依靈秀，巍巍嵯峨顯挺拔。溝壑縱深村宅密，隆脊交錯葉梢發。一脈晨嶺環西去，四時如茵現飛花。”

　　單就花而言，小寨的桃花最有特色，不僅早，而且紅，一團團、一簇簇開遍三山五嶺，印證了古人的一句“不似花叢似火堆”的美妙意象。桃花開的時候我常愛去小寨河邊走走，到花的海洋中呼吸新鮮空氣，抑或是散散心、找找詩的感覺，甚至留意去看花依俏佳人的生動場景。小寨河畔的女孩總有說不出的嫵媚，就像所有江河邊長大的那樣，白皙的肌膚，纖柔的腰身，潔白的牙齒，紅紅的嘴唇，再配上開妍的桃花，桃花掩面，杏目傳情，那是傳說中的仙女所不能比擬的。後來我寫過一首名為《桃花題吟》的詩：“玉潔花堆染紅霞，燦若天仙掩面頰。映山靈秀神情爍，依水清漣氣韻佳。二尺牆頭輕出界，千年筆下重渲華。人若得意使君樣，不教狂風亂折煞。”其實桃花盛開的時候，土白土白的李花、土白土白的棠梨花也漸自開放了，這是一種色彩的過度，因為不久之後梨花開放，雪白的梨花鋪天蓋地，遮掩了座座山頭、片片村莊，這時的天上流雲、地上繁花相映成趣，山嶺中再次出現銀裝素裹的景象。不是雪景，卻比雪更潔白、更溫馨、更幽香。

　　我曾寫過一首題為《小寨梨花》的詩：“二月梨花似雪繁，空嶺着綉景色鮮。塵香繞村村依樹，水清濯嶺嶺顯山。一河抱茵騰逶迤，兩岸披翠走綿延。英雄不問來時路，沾袖熏風日影偏。”這意境似乎不如《觀烘籠寨瀑群》的最後兩句：“彎弓十八西嶺去，引得素蛾綴枝繁。”也許是由於梨花的潔白太過於清高，我觀梨花從來都是用一種繁複的心態，肅穆、景仰或是持重。在我看來，梨花紛墜的時節不是一種孤芳黯淡，而是一種奉獻的火熱，是將悲劇和悲壯濃縮在情節里的一種犧牲的洒脫，這符合我的性格，因為人的一生要將花季開得足夠絢麗也是需要沉重付出的。在小寨的春花中，人們常常會忽視成片成片的碗豆花、蠶豆花，那才是真正的小寨繁花，這些花以低調的方式開在人們足下，並且始終都在以同樣的笑臉應對物候，就這樣默默地開花、默默地結籽、默默地向人們的索取奉獻着收成。沒有地上的花，那些高高在上的花朵就會失色，在五顏六色的莊稼的花兒映襯下，枝頭的繁花尤其顯得如此的高潔。

　　小寨的花期如同流雲撒下的蔭涼，一樣接一樣慢慢從山腳移上山腰，再從山腰掠過山頂。接踵而至的有黑荊花、馬桑花、桐花、豆荊糧的花，每一朵花前甚至都有一個鮮活的故事，在陪着花期躁動、羞放、盛開、凋零的過程通篇演繹，這就是命運所閃放的全部內容。春天的小寨花蘸着冽冽河水更顯風肌玉骨，幽香的晨風染醉了每一個樂意親近它的人，也使得花一樣美妙的生活成了人們孜孜追求的精神境界。循着這樣一種堅定，山水的靈秀便會引領人們去實現各種夢想，並且把春花變為四季常駐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