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的文學夢

　　兒子對文學的偏執和痴狂，常常讓他的農民父親感到憂心。

　　兒子的同學們的偶像都是劉德華、張學友、黎明等天王巨星，而兒子的偶像卻是已告別人世的路遙、張愛玲、海子。

　　父親雖然是一名普通的農民，但也是上過學的，而且還是高中畢業，在當時的農村，已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先生”的人。父親上高中時是班裡的學習委員，將要高考那年，由於家境貧寒，營養又趕不上，體質虛弱的他生了一場大病，功課便落了下來，大學沒考上。再補習的時候，恰遇上一次教材改革，以前學過的內容好多都刪了，新增的內容怎麼努力都趕不上，便又一次與他夢想中的大學擦肩而過。村長想安排他在村小學教書，可父親看不上。年輕氣盛不甘心受命運擺布的他開始在外獨自闖蕩，折騰了好幾年，苦於沒有門路，也沒折騰出個啥結果來，只好又回到了農村。後來再媒人的撮合下，和一位農村姑娘成了親，自此便一心在家裡務農了。

　　後來有了兒子，父親就把他自己年輕時沒能實現的夢想寄托在了兒子身上。他盡量省吃儉用，省下錢來為兒子買各種各樣的圖書。令父親欣慰的是，兒子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兒子上中學的時候，再一次全國中學生作文大賽中獲了一等獎，作品登了報，還收到了一個燙金的榮譽證書和一百塊稿費。那天父親比兒子還興奮，從兒子身上，他彷彿又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

　　後來，兒子漸漸迷戀上了文學，幾乎把所有的課餘時間都花費在了文學名著的閱讀上。走路時讀，吃飯時讀，蹲在廁所里也讀；課間讀，自習課上讀，課堂上也偷偷地讀。父親害怕兒子讀課外書會影響了課程的學習，時不時告誡兒子：“學好數理化才是真本事，閑書讀多了又沒多大用處！”後來在一次家長會上，父親還囑託兒子的老師，以後再要是在課堂上發現兒子讀閑書，您就沒收！

　　說實話，父親一點都不願兒子往文學這條路上走！

　　一天，兒子在家裡放衣服的箱子底發現了被老師收走的課外書，終於明白原來老師經常檢查他的抽屜沒收他的“精神食糧”都是父親唆使的。怒不可遏的兒子質問父親為什麼要這麼做。正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搓着麻繩的父親怔了一怔，平心靜氣地對兒子講：“娃，我知道你喜歡文學，可搞文學費腦子呀！世界上有那麼多人往文學這條路上擠，可到頭來出了名的能有多少呢？弄不好，連命都要搭進去的！別的人不說，就說在咱們這山溝溝里走出來的那個王衛國，就是那個路遙……”

　　“爸，你這就是沒文化，你根本不懂得什麼是文學！”兒子粗魯地打斷了父親的話，“自古以來，那些名垂青史流傳千古的人，哪一個最終靠的不是文學？我就喜歡文學，怎麼了？因為文學是神聖的，是不朽的！路遙怎麼了，他雖然走得早，但他寫出了《人生》、《平凡的世界》，比那些庸庸碌碌的人就是活上一萬年都有意義得多！”

　　父親見兒子竟學會了教訓自己，頓時火冒三丈：“夠了！你以為就你念過幾天書是不是？嫌你老子是農民沒文化是不是？老子戳了十幾年牛屁股是把書本上學的東西忘得差不多了，可老子也是念過書的！為你還是害你，你都憨得麻糜不分了！”

　　兒子覺得父親不可理喻，一甩院門，出去了！

　　看來，兒子是要把文學當成自己的生命了。可對於父親來說，兒子就是自己的命根子！

　　漸漸地，父親發現兒子和他的話比原來少了，心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代溝吧！

　　一轉眼，兒子上高二了，要分科了。兒子對選擇文科還是理科猶豫不決，文科理科他都學得好。其實他比較喜歡學文科，但人們都說理科出來好就業。當時年級上的好學生大多都選擇了理科，學習較差的才選文科，再加上一心希望他學理的父母和老師苦口婆心地勸說，他就毅然選擇了學理。

　　高考後，該報志願了，兒子傻眼了，這時候他才明白，原來理科生是上不了中文系的。他有點怨恨父母，認為父母毀了他的前途。但父親卻堅持說當初是為了他好：“你看你劉叔叔家的大小子，人家學了理科，大學出來工作又好找，工資又高。你要是去當個文人，保不定要窮酸一輩子？”

　　兒子上大學后，對自己的專業不感興趣，就常常跑去聽中文系的課。一有時間，他就泡在圖書館里，如饑似渴地讀。

　　兒子寫的詩歌、小說發表了，拿到了一小筆稿費，他欣喜若狂地第一時間打電話告訴父親，他要證明給父親看，他的努力終於有回報了！

　　父親很意外也很高興，他對兒子說：“你現在要幹什麼，我也管不了了。只要你認定了的事，就好好做！但千萬不要把自己讀成個書獃子，沒事了散散步，多鍛煉鍛煉……”

　　“知道了，知道了！”不耐煩的兒子在電話里應付着。

　　暑假裡，兒子有時候為了完成一件作品，在屋子裡踱來踱去，撕了寫，寫了撕。有時候半夜裡一骨碌爬起來，拉開燈奮筆疾書，寫一會又關燈躺下，過會兒再爬起來接着寫，一整夜折騰好幾回。看在眼裡的父親常常被兒子搞得心神不寧。

　　有天晚飯後，兒子發現父親卧在炕頭翻着一本陳舊的塑料封皮的筆記本，一邊翻一邊低聲嘆着氣：“唉！寫不出了，寫不出了！”兒子覺得好奇，第二天趁父親下地不在，偷偷地翻他睡覺地方的席底：嘿！有兩個本本哩！一本是父親學生時代的讀書筆記，裡面是父親從《西廂記》、《水滸傳》、《紅樓夢》、《聊齋志異》等名著里摘抄來的名言佳句；另一本是父親學生時的習作，詩歌、散文、小說都有，每篇后還明確記錄著寫作日期，有些習作所顯示出的文學功底，連兒子都自嘆弗如。

　　在兩本筆記本的扉頁，都題寫着這樣一句話：文學是苦悶的象徵。

　　兒子的眼睛濡濕了，原來自己的農民父親年輕時也曾對文學痴迷過，也曾夢想着將來能成為一名作家或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