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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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BOY

　　很多很多年以前，曾經和一位女孩約好一起在北方的城市看生命中的第一場雪，很多年很多年以後的現在，我默默的走在落滿雪花的大街上，獨自悲傷。

　　二、GIRL

　　三月。

　　今天是開學的第一天。

　　藍色透明的天空乾淨得一塌糊塗，遙遠的天邊漂浮着幾朵如棉絮般的白雲。

　　有美麗的飛鳥在天空中飛快的掠過。

　　我坐在一株高大的鳳凰樹下，斷斷續續地記着日記，偶爾會抬起頭看看籃球場上的祝曉明盡情揮霍着青春的汗水。

　　有枯萎的樹葉落在我的頭髮上。

　　我仰起頭，望着頭頂上滿樹的綠顏色，一臉的茫然。

　　似乎樹葉的枯萎，其實不分季節。

　　那麼青春呢？

　　祝曉明說，那些枯萎的樹葉，像極了我們逝去的青春。

　　是啊，自從高三的時候開始，我們就好像遠離了青春。

　　逼仄的生活，繁重的學習，堆積如山的習題，我們彷彿是在石縫中生存的一株植物，沒有陽光，沒有雨水，沒有濕潤的土壤。

　　幸好我還有祝曉明的陪伴，以致於我還能看到依稀微薄的希望。

　　祝曉明是一個陽光般的孩子，你在他的臉上，看不到任何的憂傷。

　　柔順的黑色頭髮，乾淨英俊的臉，清澈的棕色瞳仁，微笑起來的時候會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祝曉明是那種無論什麼時候無論走在哪，都容易引起所有女生目光的男生。

　　只是高傲的他常常不去理會那些單純女生關注的目光。

　　惟獨我是另外。

　　我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就已經認識祝曉明了，我們一起分享我們的童年，一起經歷我們的成長，一起坐在山頂上看東邊日出，一起坐在電影院里看一場喜歡的電影。

　　可以說，我們是一對青梅竹馬。

　　我知道，他喜歡我。

　　而我，也喜歡着他。

　　我在日記本上記下上面的話，輕輕的微笑。

　　高一的時候祝曉明跟我說其實我應該寫寫日記，把我們一起走過歲月記下來，然後在我們都老得走不動的時候，依偎在一起慢慢回憶。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已經有了寫日記的習慣，與祝曉明在一起的日子，與他在一起的那種如糖般甜蜜感覺，我不想被流逝的歲月慢慢沖淡，然後忘記。

　　我朝籃球場望去，我看到祝曉明像一位高貴的王子站在籃球場上，夕陽將他漆黑濃密的頭髮染成了詭異的金黃色。

　　他對着我微笑，那種微笑，即使在冬天，也一樣溫暖。

　　三、BOY

　　我叫祝曉明，目前蝸居在北方的一座城市裡。

　　每天渾渾噩噩的生活着，沒有太多的歡，沒有太多的樂，只有沉重的思念。

　　這種思念，在晚上的時候，尤其清晰。

　　我在思念一位叫做嫣然的女孩，那位和我一起長大，曾經相約在三年後的聖誕節一起看漫天的雪花飛舞的女孩。

　　可是如今早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而我也在這個城市裡，獨自一人度過了很多個大雪紛揚的聖誕節。

　　很多個晚上，我獨自坐在高高的陽台上，一支接着一支的抽煙，一直仰頭望着浩渺的星空。

　　無數煙頭落滿一地。

　　記憶猶如流水，在指間流淌。

　　每個晚上，我都在想，過去的幾年時間裡，嫣然一個人，過得好不好？

　　每年的六月，我都會回去一趟家鄉，然後坐在嫣然的身邊，給她講這些年我的生活。我給她看很多很多我在冬天時候拍下的照片。灰色的天穹，漫天飛舞的雪花，白色蒼茫的世界。

　　我一張一張的拿給嫣然看，問嫣然好看嗎？

　　可是嫣然一直不說話，只是微笑着看着我，眉間有些許哀愁。

　　我伸出手去撫摩她的臉，她的臉是那樣的冰冷呵。

　　我想，嫣然一定是生氣了，她在責備我，她不喜歡我獨自一人遠走他鄉。

　　可是嫣然，你為什麼不肯跟我走？

　　四、GIRL

　　昨晚祝曉明打電話約我去學校的後山看日出。

　　那座後山，有大片柔軟的草地，有鬱鬱蔥蔥的樹林，還有很多很多美麗的梔子花，在梔子開花的季節，晚風中瀰漫的都是梔子花淡淡的清香。

　　祝曉明曾經說過希望我像梔子花一般生活着。

　　梔子花的花語是“希望”，還有“喜悅”，沒有憂愁，沒有失落，沒有遺憾。

　　祝曉明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所以要開開心心的生活。

　　從小祝曉明給我的印象就是一位懂得生活的人，他似乎永遠相信明天一定會有一個好的天氣。

　　即使在多雨的季節。

　　祝曉明也希望我能夠一直微笑着生活，他說認識了嫣然以後，我就不再懂得難過，而你，嫣然，也要像梔子花一樣的生活。

　　今天，月亮還悠悠地掛在天空，滿天的星星仍在一眨一眨地望着地面上一切，而我還躺在床上在夢境里沒心沒肺的遊逛，祝曉明便開始在我家樓下大聲喊我的名字。

　　我迷迷糊糊的直起身子，從卧室的窗戶往下望，就着依稀的晨光，能看到他一個人傻乎乎地坐在自行車上東張西望，像極了一位不懷好意的小偷。

　　如果不是和他非常熟絡的人，一定猜想不到個性張揚的他也會有像小孩子一樣的時候吧。

　　此時三月，已是春天，卻仍有些微寒意。

　　我摸索着找到張廢紙，用桌上的水筆胡亂寫了幾個字，然後打開窗戶朝祝曉明扔去，接着躺在床上蒙上被子繼續我童話般的夢境。

　　外面終不如被窩裡暖和。

　　我能想象得到祝曉明看到我寫的那張紙條後會是怎樣的一種表情，因為我在上面寫了四個字：“我要睡覺”。

　　可是樓下祝曉明仍在不知所謂大聲喊着我的名字。

　　祝曉明說：“嫣然，趕快起來，我們一起去看日出。”

　　我使勁捂緊耳朵，可是他的聲音仍然不知趣的鑽進來。

　　看來他今天是不會輕易的放過我了。

　　為了不影響父母的睡夢，我無奈，只能爬起床，伸手窗外朝祝曉明揮揮手，然後飛快的穿戴好，躡手躡腳的走到外面。

　　祝曉明坐在那輛陪伴了他多年的自行車上，神情得意。

　　我朝他瞪瞪眼，然後毫不客氣的坐在後座上。

　　燈光曖昧。

　　有風，微冷，直鑽進脖子里。

　　祝曉明將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然後一路載着我來到後山。

　　我倆牽着手坐在山頂上的涼亭里，遙望東方，然後虔誠地等待一天的日出。

　　涼爽的晨風混和着青草泥土的氣息迎面吹來，在耳際旁纏綿徘徊，像情人的夢語。

　　柔軟的草地上，有晶瑩的露珠閃着點點光芒。

　　周圍的小樹在風中輕輕搖曳，恍如鬼魅。

　　坐在涼亭里，可以看到遠處的群嵐連綿，可以看到星空下沉睡中的城市，還可以看到山腳下我們學校模糊的輪廓。

　　天未亮，大地還未蘇醒，一切寂靜無聲。

　　能夠坐在山頂上看每天的日出，見證一天的開始，那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我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了看日出，彷彿是在很小的時候吧，記憶中依稀有祝曉明的影子。

　　望着漆黑的東方，我忽然很後悔沒有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就開始寫日記，如果我記下來了，那麼我就可以在每個夜深人靜的時候翻出日記本，細細回味和祝曉明一起看日出時的快樂心情。

　　我仰起頭，望着浩渺的星空，心裡一片安詳。

　　“嫣然，你看，流星。”祝曉明伸手指向遙遠的東方。

　　我朝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一顆艷麗的流星，剎那間劃破天空。

　　我趕緊閉上眼睛，虔誠的許願。

　　祝曉明好奇的湊近我的耳朵，輕聲問：“嫣然，你許了什麼願望？”

　　我說：“秘密。”

　　我朝遠處的幾株梔子花望着，依稀的晨光中，只能看到梔子花朦朧的影子。

　　祝曉明，我是不會告訴你我許下了怎樣的願望。

　　有人說，對着流星許下的願望，如果說出來，就不靈驗了。

　　我希望逝去的流星，能夠實現我的願望。

　　一位天真女生，小小的願望。

　　山上的遊人漸漸的多了，每個人的臉上都掛着淡淡的微笑。

　　有幾位老人開始在涼亭外打着太極拳，氣定神閑。

　　看着他們年邁的臉上的安靜祥和，我想要是我和祝曉明在青春褪去的時候依然能夠相依相伴地坐在一起看日出，那該有多麼好啊。

　　此時月亮逐漸隱沒，而東方艷麗的朝霞開始了燃燒。

　　經過一場漫長的等待，經過一次虔誠的祈禱，終於，東方紅日噴薄，瞬間萬丈光芒。

　　那些聖潔的光落在我的臉上，像極了媽媽的撫摩，也像極了祝曉明溫暖的懷抱。

　　祝曉明開心地笑着，跑到草地上，然後回過頭來對我大聲地說：“嫣然，你看，太陽出來了。”

　　我看着他頑皮的表情，想起他在學校在很多人面前的趾氣高揚，忽然笑出了聲。

　　我想或許只有在我身邊的時候他才會收起所有的驕傲，隱藏所有的稜角，像一個小孩子一樣天真無邪地歡笑吧。

　　而我，也只有在他的面前，才會感到很多的快樂，才會忘記一些內心深處潛伏着的悲傷。

　　我低下頭，若有所思，然後朝祝曉明招招手，說：“曉明，你過來我這。”

　　曉明調皮地向我做個鬼臉，然後走到我的身邊，蹲下來，然後畢恭畢敬地說：“不知嫣然姑娘召喚曉明有何吩咐。”

　　我微笑着，然後伸出手輕輕梳理他額前被風吹散的頭髮，說：“曉明，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嫣然姑娘請吩咐。”

　　“曉明”，我認真地說，“我要你答應我，在以後的日子裡都要一直陪着我坐在山頂看每天的日出。”

　　祝曉明輕輕握住我的雙手，看着我的雙眼。

　　在他晶瑩瑩剔透的瞳仁里，我可以看到我年輕的臉。

　　“嫣然”，祝曉明柔聲說，“嫣然，我答應你，不管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一直陪着你，陪着你一起看每天的日出。”

　　“永遠，在一起。”

　　雙眼漸漸地模糊起來，我想我是不是被感動得哭了。

　　祝曉明，你又對我許下了一個承諾。

　　而這個承諾，要用一生的時間去實現。

　　五、BOY

　　今天下班后，我拒絕了同事的邀請，回到空蕩蕩的房間里。

　　從嫣然離開的時候開始，我就已經學會了一個人生活，一個人獨自難過。

　　電腦里放着劉若英的歌，潮水般的音樂瀰漫在房間里。

　　劉若英曖昧的聲音唱着《梔子花》：

　　那首情歌唱了幾遍

　　依然會有想哭感覺

　　想着明天誰會出現

　　誰愛了誰又再見

　　一個人不怕雨天

　　兩個人就是晴天

　　總有一天有個他在身邊

　　快樂悲傷昨天明天都不害怕

　　我隨着音樂大聲的唱着歌，眼淚在不經意間淌下。

　　思緒，彷彿又回到了很多年前，我和嫣然一起的日子，我坐在鳳凰樹下，彈着吉他，輕聲唱着那些遙遠的校園民謠。

　　嫣然偎依在我身邊，年輕的臉上，是一種幸福的表情。

　　可是，可是現在呢？

　　空蕩蕩的房間里，只有我一個人，悲傷的唱着悲傷的歌。

　　而曾經那把陪伴着我整個青春歲月的吉他，如今寂寞的躺在角落裡，落滿灰塵。

　　從嫣然離開的那天開始，我已經忘記了怎樣彈吉他，忘記了曾經熟悉的旋律。

　　六、GIRL

　　今天是我的生日。

　　很多年前開始，我的生日，一直有着祝曉明的陪伴。

　　晚自習下課後，祝曉明載着我來到河堤上。

　　我和曉明緊挨着坐在一起，捲起褲管，光着腳丫伸進清涼的河水裡，安靜的看彼岸的燈火璀璨。

　　晚風習習，輕輕吹起我的長發，滿天的月華星光墜落下來，落在河面上，隨着流水輕輕搖晃。偶爾有幾尾小魚越出水面，濺起泛着白色光芒的漣漪。

　　草叢裡有不知名的夏蟲在唱着歡快遙遠的歌謠。

　　祝曉明在地上鋪開一張報紙，仔細的拆我給我準備的生日蛋糕，一邊說：“嫣然，你還記得嗎？2000年8月的那個晚上，那時是我們第一次坐在河邊，走在了一起。”

　　我怎麼會忘記呢？那一晚的記憶是如此的清晰，清晰到多年過去，我還以為就是發生在昨天。

　　那個晚上，我們曾經約好在三年後，一起去北方的一座城市讀書，在聖誕節的時候一起看我們生命之中的第一場雪。

　　一些快樂的事，總是能讓我們銘記那麼多年。

　　這是很小很小的時候祝曉明曾經對我說過的一句話。

　　河水緩緩流動着，輕撫着我的腳丫，此刻我的思緒，彷彿又回到了2000年8月10日的那天晚上。

　　我想起那時候祝曉明和我在教育局門口的那個張貼欄前，在昏黃暗淡的路燈下，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尋找我倆中考的成績。

　　然後的事實證明了我倆都是能夠得到上帝眷顧的寵兒，因為我倆都考上了這個城市最好的中學，而且我倆的分數都遠遠超過了那所學校的錄取分數線。

　　祝曉明很開心地笑着，甚至認識他那麼多年，我從來沒有一次看到他這麼開心過。

　　他手舞足蹈大聲唱着張楚的歌曲：“上蒼保佑吃飽了飯的人民”。

　　我微笑着看着他歡快地笑着，像一個純真的小孩子。

　　我猜想住在附近的居民聽到他扯着嗓子大肆喧嘩會不會朝他扔下幾個啤酒瓶，可是我也知道，無論怎樣，也無法阻止他的快樂蔓延。

　　記憶中那些淡黃色的路燈投射在他清澈的瞳仁里，閃着詭異的光芒。

　　祝曉明停止了歌唱，然後走到我的身邊，看着我的眼睛，用一種很認真的語氣對我說：“嫣然，我們去河邊逛逛吧，然後慶祝我們的中考。”

　　我低下頭去，感到心臟像一隻頑皮的小鹿歡快的跳躍着。

　　我不知道在那樣黯淡的燈光下，祝曉明是否看到我臉紅的表情。

　　那晚我們也像現在一樣，依偎着坐在河邊，光着腳丫伸進河水裡。

　　祝曉明揀起一塊小石頭，然後將它遠遠的扔進河水裡。

　　小石頭在墜入河水的瞬間濺起了美麗的水花。

　　“嫣然，你知道嗎？”祝曉明望着河面上輕柔的漣漪，輕聲說，“今天我很開心，那麼多年的努力，現在終於考上了最好的學校，而在三年後我也一定會考上最好的大學，去北方讀書，在聖誕節的時候看漫天的雪花飛舞。”

　　“嫣然，你不是也喜歡雪的嗎？你曾經對我說過，雪是這個世界上最純潔的精靈。”

　　“嫣然”，祝曉明轉過臉看着我，我看到他的雙眼柔情似水，他說，“嫣然，三年後，我們一起去北方看雪，好嗎？”

　　我望着靜靜的河面，回想起那個晚上，心裡充滿着愉悅。

　　日子晃啊晃啊，轉眼那麼多年過去，可是那晚帶給我的快樂卻一直延續到現在。

　　我轉過臉去看祝曉明，看他仔細在蛋糕上插好蠟燭，然後一支一支的點燃。

　　蛋糕，是我喜歡的水果蛋糕，白色的奶油上，鑲嵌着幾顆紅色草莓，還有我叫不出名字的綠色水果，像是一顆顆美麗的寶石。

　　燃燒着的彩色蠟燭，一共是20支，映紅了祝曉明年輕的臉。

　　祝曉明雙手捧着蛋糕到我面前，說：“壽星快準備。20歲的第一天即將來臨。五、四、三、二、一！”

　　我閉上雙眼，默默許願，然後一口氣吹滅燃燒着的蠟燭。

　　祝曉明開心的唱起《生日快樂》。

　　我看着他的臉，忽然覺得眼前變得模糊起來。

　　我在心裡輕聲的說，祝曉明，你知道嗎？從那天晚上開始，我就一直覺得自己是一位幸福的小女生，而多年後的現在，我一直聽你的話，將我每天快樂的事寫下來。

　　而你，也一定要記着你曾經給我的承諾。

　　不要忘記哦。

　　我們一起去北方看雪。

　　七、BOY

　　寒冷。

　　這個城市又開始下雪了。

　　我裹着厚厚的棉衣，坐在窗前，透過玻璃窗安靜的看漫天大雪紛紛揚揚的落下。

　　雪，在我的心裡，是如此的聖潔。嫣然說，那些飛舞着雪花，是世間最純潔的精靈。

　　我們曾經約好要在一起看那些精靈最美麗的舞蹈，可是，我在這個城市裡不知看過了多少次雪落，然而相約的卻早已不在身邊。

　　原來，一個人的冬天，是那麼的寒冷。

　　一個人獨自看一場雪的舞蹈，原來是如此的寂寞。

　　如此的，難過。

　　我對着窗玻璃哈了口氣，透明的玻璃頓時蒙上了一層白色的霧氣。

　　我伸出凍得紅腫的手指，在上面默默寫下兩個字。

　　兩個字，一個人的名字。

　　“嫣然”。

　　嫣然，我默默念着。

　　思念了那麼多年的女孩。

　　你，還好嗎？

　　你一個人在那遙遠的地方，是否依然快樂？

　　你是否還記得我們曾經的約定？

　　我們一起去北方看雪。

　　八、GIRL

　　下雨了。

　　南方的城市，總是多雨。

　　我坐在窗前，長時間望着窗外連綿的細雨，從灰色的天空上飄飄揚揚的落下，像極了一種愁思。

　　今天一早起來，忽然感覺頭疼，胸口悶的難受，輕輕一按，便疼痛起來。

　　甚至稍微走幾步，都是暈眩。

　　祝曉明說我一定是累了，加上昨天淋了雨，所以着了涼。

　　祝曉明說，我真擔心你會被當作“非典”關起來呵。

　　此時關於“非典”的各種謠言傳的沸沸揚揚，整個城市人心惶惶。

　　可是我不怕，因為在我看來，那樣的事離我實在太遙遠，遙遠得只是一些模糊的概念。

　　其實自小的時候開始，我就經常感冒。

　　很多次在冬天的晚上，自習課的時候，稍微受點風，於是感冒發燒，特別難受，而祝曉明總是跑出學校，給我買來各樣的感冒藥，然後逼着我吃下去，還要我喝很多很多的水。

　　祝曉明在一旁說喝吧喝吧，狠狠的喝吧，要知道水可是最好的良藥呢。

　　我感冒的時候總是會流眼淚，祝曉明看見便開心起來，他說嫣然你是不是很感動？

　　我朝他瞪瞪眼，可是他不怕，仍然樂呵呵的說嫣然，我真的想不到你會被我感動得流淚。

　　後來祝曉明索性在他的書包里塞滿了很多的感冒藥，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有備無患。

　　我想起以前的事，總是特別開心。書桌上放着很多很多的感冒藥，是剛才祝曉明送過來的。

　　他像一位嘮叨的老太婆，絮絮叨叨的說著話，說我平時懶惰總是不肯運動缺乏鍛煉，說我不像其他女孩習慣在身邊帶把雨傘，說我昨天下雨的時候不該就這樣淋着雨回家。

　　我爭辯說祝曉明，你好像忘記了，你總是說要教我打籃球，結果只教了幾天就不肯教了，把我扔在球場邊，還有，昨天的時候，是你自己說漫步雨中比較浪漫的。

　　我敲敲他的腦袋，一字一句的說，祝曉明，這可是你的不對哦。

　　我心裡想着，一邊打開日記本，翻開最後空白的一頁，開始寫我的日記：

　　2000年03月31日雨

　　今天是三月的最後一天，昨天的時候開始，天開始連綿不斷的下起雨來，一直延續到今天。

　　下雨，看不到今天的日出，綿綿細雨，像一絲絲的愁。

　　九、BOY

　　今天，我打開封鎖了多年的抽屜，陳年的氣息，隨着抽屜打開的瞬間迎面而來。

　　我從裡面找到了三本厚厚的日記本。

　　這些是嫣然的日記本，在她離開之前她將這些記憶送給了我。她告訴我說想她的時候，可以翻開她的日記本，上面記錄著我們一起走過的青蔥歲月，我們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

　　嫣然說：我會永遠記得你，而我，也希望你在看到這些日記本的時候，能夠想起我，能夠想起有一位叫做嫣然的女孩，曾經陪你走過那麼多的日子。

　　昏黃的燈光下，我緩緩打開日記本，嫣然熟悉寫字映入眼帘，字體娟秀，充滿着靈氣。

　　我一頁一頁仔細閱讀日記，腦海中浮現起嫣然熟悉的面容。

　　她對着我微笑起來，輕聲呼喚我的名字，一如很多年前一樣，她在我耳邊輕聲呼喚：“曉明，曉明……”

　　心，又開始了疼痛，眼淚一顆一顆的滑落，落在日記本上，暈染開來，模糊了字跡。

　　我看到嫣然在日記本上寫着：

　　2003年03月20日晴

　　早晨和祝曉明在後山等待日出的時候，我看見了流星，然後我閉上眼睛，虔誠的許了個願。

　　祝曉明好奇的問我許了什麼願望。

　　我不告訴他，因為我聽說許下願望之後，如果說出來，就不靈驗了。

　　其實我很想告訴祝曉明我許下了哪個願望，所以現在我把這個願望記在我的日記本里，希望在很多年以後，很多年很多年以後，在我和祝曉明都老的走不動的時候，坐在一起，分享這個願望。

　　我對着那顆流星說：希望我和祝曉明的愛情，像梔子花一樣。

　　呵呵，可是我想祝曉明一定看不懂，因為他不知道，梔子花還有一種花語――“永恆的愛與約定”。

　　如果他還是不懂，我會告訴他。

　　“永恆的愛與約定。”

　　“永恆的愛與約定。”我在心裡默默的念着這句話，眼淚肆無忌憚的落下。

　　嫣然，我怎會不懂？我怎會不懂？

　　可是我寧願不懂，也希望能在我們老的時候，你在我耳邊輕聲告訴我說你曾經和流星許下一個願望，我們要永遠，永遠的在一起。

　　你曾經讓我許下一個一個的承諾，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肯給我兌現的機會？

　　為什麼？

　　我在這個城市裡，等不到你的到來。

　　永遠，等不到。

　　十、GIRL

　　今早醒來，感覺頭暈。

　　媽媽過來摸摸我的額頭，說是發燒了。

　　她擔憂的說，要不今天不要去上課了，好好休息休息。

　　可是還有2個多月就要高考了，我和祝曉明約好的，要在北方的同一個學校里讀我們的大學，還要在冬天的時候裹着厚厚的棉衣相擁在一起看那紛揚大雪。

　　祝曉明一直努力學習着，而我也不能因為一點感冒發燒，就可以偷懶。

　　祝曉明一定不喜歡一個人生活在那個城市，他也不會喜歡我一個人繼續留在這個城市的。

　　我掙扎着起來，隨便吃了幾粒感冒退燒藥。

　　我在衛生間里刷牙，可是牙齦出血了，我張開嘴，滿嘴都是殷紅的血。

　　我是嚇壞了，看着鏡子里自己蒼白的臉，我想，今天，又要讓媽媽擔心了。可是，祝曉明，他會照顧好我的。

　　他會好好的照顧我，就像以前一樣。

　　可是，今天，我的感冒好像比任何時候都難受。

　　我坐在教室里，胸口悶的發慌，甚至有種嘔吐的感覺。

　　我伸手捂着胸口，胸骨卻劇烈的疼痛起來。

　　我想我或許真的應該好好的休息會了。

　　我真的好累，好痛，好難受。

　　在我失去意識的剎那，我看見祝曉明慌張的臉。

　　我想對着他笑笑，像很多次他深情的望着我的時候。

　　可是，我感到我的世界，一瞬間變的漆黑。

　　我彷彿墜入了徹底的深淵。

　　十一、BOY

　　每年的4月1日，我會辭掉所有的應酬，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對着嫣然的照片，一遍一遍的流淚。

　　整個房間，瀰漫的是猶如潮水的悲傷。

　　在這個城市所有認識我的人，都說我是一個奇怪的人。他們說曉明，你怎麼會有那麼多的難過。

　　可是他們卻不會知道，我心中，隱藏着怎樣的哀痛。

　　他們無法理解，一個失去全世界的人，刻骨銘心的痛。

　　2003年04月01日，我永遠記得這個日子，無論經過多少年的歲月，我也不會忘記，這一天，造化在我柔軟的心上，狠狠的，狠狠的刻上一刀。

　　每個晚上，我都能清晰的看到這樣的一個傷痕，以及清晰的疼痛。

　　無法癒合的傷口，每天都會流出殷紅的血。

　　2003年04月01日，似乎預示我以後再也不會輕易的感到快樂，決定了我和嫣然之間，只不過是一個悲劇。

　　經歷過多少年風霜雨雪的洗禮，我依然清晰的記得，那個上午，雨紛紛揚揚的落下，整個天空都在哭泣。

　　我獨自一人站在雨中，冰冷的雨淋濕了我的全身，我不知道自己臉上流淌着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那天，嫣然在上課的時候忽然昏倒在地，整個教室慌張起來，我緊緊的抱着嫣然，彷彿抱着我最寶貴的生命。

　　我抱着嫣然，一聲一聲呼喊着她的名字，可是她聽不見。

　　她安靜的躺在我的懷裡，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我忽然感到自己的整個天空，剎那間崩塌下來，我感到深深的恐懼。

　　我們將嫣然送去了附近的醫院。

　　嫣然安靜的躺在白色的病床上，像熟睡中的孩子，恬靜，安詳，可是臉色蒼白。

　　嫣然父母趕到醫院的時候，我站在他們面前，難過得像個小孩子。

　　我畢竟沒有照顧好嫣然。

　　嫣然的母親，那位最善良的母親，輕輕撫摩着我潮濕的頭髮。

　　她說，孩子，別擔心，嫣然會沒事的。

　　可是醫生，他走過來告訴我們說，嫣然得的是，白血病。

　　白血病，血癌。

　　風在悲號，天在落淚。

　　4月，怎麼變得如此寒冷？

　　如此的，寒冷。

　　十二、GIRL

　　我知道自己患了絕症。

　　父母將我轉進了城裡最好的醫院，他們希望我儘快的好起來，以後又可以陪着他們一起看喜歡的電視節目，一起吃飯，一起說話。

　　可是醫生說即使我在最好的醫院，得到最好的治療，最多也僅能維持我三年的生命。

　　原來我的生命，是那樣的脆弱。

　　我忽然感到很難過，很難過。

　　不是為自己，而是為父母，還有祝曉明。

　　20年的生命里，一直有着父母，還有祝曉明的陪伴，每一天的生活，都充滿着無數的開心，沒有憂傷，沒有難過。

　　生命如此短暫，能夠擁有那麼多的快樂，對我來說，已經足夠。

　　可是父母呢？他們愛我，並且撫養我長大，給予我最無微不至的關懷，最虔誠的祝福，可是我一直沒有好好的陪着他們，與他們長時間愉快的說說話，告訴他們我也愛着我的父母。

　　母親辭去了工作，每天陪着我，和我說話。

　　我們這些天的說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多的多。

　　有時候看着母親曾經漆黑如絲的秀髮，如今已隱約有白髮，我很難過。

　　父母似乎在一夜之間，蒼老了幾十年。

　　我自己一個人偷偷的哭了一個晚上，望着外面燈火輝煌的城市，淚流滿面。

　　我無法不難過。

　　可是在第二天溫暖的陽光再一次溫柔撫摩我的臉的時候，我告訴自己不再流淚。

　　祝曉明說，希望我像梔子花一樣的生活，開開心心的，充滿着希望。

　　即使要走，我也應該微笑着離開，微笑着離開這個世界，微笑着離開我的父母，我的祝曉明，還有許許多多愛着我的人。

　　祝曉明每天都會來看我，一直陪着我說話，給我講很多很多好聽的故事，給我講學校里的事，講我的老師，還有我那群可愛的同學。

　　晚上的時候，祝曉明會輕輕撥弄着陪伴着他許多年的吉他，一直不停的給我唱許多我喜歡的歌。

　　恩雅，王菲，還有遙遠的校園歌謠。

　　優美的旋律猶如流水，在整個房間里緩緩流淌着，我伸出手，輕輕撫摩着祝曉明的臉。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見過祝曉明如同冬日陽光般溫暖的笑容了。

　　祝曉明，不要難過，好嗎？

　　在我生命的最後一段時間裡，你依然陪伴在我身邊，我很開心。

　　你看，我都沒有難過，所以請你，也不要那麼傷心，好嗎？

　　夜深了，可是我不想睡覺，我忽然害怕我睡去之後，再也不能醒來，再也看不見父母溫暖的臉，再也聽不見祝曉明溫柔的聲音。

　　已經是五月了，還有一個月，就要高考了，而學校的那株鳳凰花，已經開了吧？

　　我記得以前在鳳凰花開的季節，我和祝曉明會坐在那株放肆開放的鳳凰樹下，仰着頭看滿樹熱烈的紅顏色。

　　這些事，都被我記在了我的日記本里。

　　可是現在，我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再寫日記了。

　　我不能再和祝曉明一起坐在後山的涼亭上虔誠的等待日出，不能在高考後和祝曉明一起去北方的城市讀書，不能一起去看那些唯美的雪花。

　　祝曉明，對不起，我已經不能再和你一起走。

　　今天醒來的時候，忽然看見枕邊自己的一縷落髮，我想現在的我，一定是難看死了。

　　我不要祝曉明來看我，我不希望他看到我丑的一面。我讓媽媽把病房的門鎖上，把祝曉明關在外面，不讓他進來看我。

　　媽媽哭着抱着我，她一遍一遍的說：“我不讓他進來，我不讓他進來，然然，你不要難過。”

　　可是，媽媽，你說我不要難過，可是你自己為什麼哭了。你破碎的眼淚，流進我的身體裡面。

　　我抱着媽媽，這個月積累起來的眼淚，忽然放肆的落下。

　　爸爸。

　　媽媽。

　　祝曉明。

　　十三、BOY

　　這個城市，有着和家鄉一樣晴朗的星空。

　　我坐在陽台上，一直望着頭頂上璀璨的星星。

　　我記得以前看過痞子蔡的一部小說，他說人的思念，是有方向的。

　　人思念的方向，是天空。

　　很多個晚上，我就一直尋找，我想知道天上閃爍着的星星，哪一顆才是屬於嫣然的，我想知道，她在天堂，是否也在思念着我。

　　我想起嫣然躺在病床上憔悴的樣子，她一直在努力隱藏着自己的悲傷。

　　她一向都是一個堅強的孩子。

　　可是有一天她忽然不肯讓我進去看她，她將門緊緊的鎖起來，不讓我進去。

　　我蹲在門口，哭了一個上午。

　　十四、GIRL

　　我躺在醫院裡，每天接受大量的治療。

　　每次醫生來看我的時候，我都緊緊的盯着他們的臉，我希望能在他們臉上，看到我生存的曙光。

　　可是我始終看不到。

　　身體，一天一天的虛弱，我甚至不能簡單的拿去一支筆。

　　我的生命，應該走到了盡頭吧。

　　我看着窗檯，窗台上擺放着一盆梔子花，那是祝曉明特意從花市搬過來的。

　　白色的花朵，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希望，喜悅，還有永恆的愛與約定。

　　永恆的愛，還有約定。

　　我看着陽光下開放的梔子花，淚水迷濛了雙眼。

　　可是祝曉明，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北方的城市看漫天的雪花飄舞，不能和你一起一直到老，不能和你在老的時候一起坐在陽光，慢慢回憶我們曾經的故事。

　　梔子花，在我20歲的時候，已經凋零。

　　十五、BOY

　　回憶。

　　無數個夜，無數次的回憶。

　　高考結束后的幾天，我一直陪着嫣然。

　　嫣然微笑着，撫摩着我的臉。

　　她說，祝曉明，你一定要去北方的學校讀書，把每年的落雪拍下來，然後帶給我，好嗎？

　　我一遍一遍撫摩着嫣然蒼白消瘦的手，我說我答應你，可是你也要答應我，好好的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我在那個城市等你。

　　聲音哽咽。

　　嫣然說你說過的話，我一直記得，這些年，我一直把我每天的快樂時光記錄了下來，現在已經滿滿的三本了。我把它們交給你，希望你能看到，我一直幸福的生活着。

　　我一直生活在幸福的海洋里。

　　我摟着嫣然，眼淚悄然落下。

　　我說，我也是，有嫣然的日子，我從不會孤單。

　　嫣然說，我們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一起看日出了，明天，陪着我一起看日出，好嗎？

　　十六、GIRL

　　我坐在輪椅上，媽媽和祝曉明推着我到陽台。

　　我們像以前一樣，一起虔誠的等待着東方的紅日噴薄。

　　我們已經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在一起看一次日出了。

　　我看着身邊的祝曉明，好開心。

　　我在心裡默默的祈禱着，為我的父母，為祝曉明，為所有我愛着的人。

　　朝陽慢慢的從山的背後爬上來，那些聖潔的光芒照射在我的臉上，好溫暖，好溫暖。

　　今天，會是個好天氣。

　　我已經累了，我好睏，我好想睡覺。

　　十七、BOY

　　2003年，六月的最後一天。

　　在東方開始泛白的時候，我抱着嫣然消瘦的身體，讓她坐在輪椅上，然後推着輪椅來到陽台。

　　我拉着嫣然的手，就像我們以前一樣，虔誠的望着遙遠的東方。

　　嫣然臉上一直帶着淡淡的微笑，是那樣的恬靜，安詳，像聖潔的仙女。

　　嫣然說，我們又在一起等待日出了，我很開心。

　　嫣然伸出手，撫摩着我的臉，她說：“在我身邊，不要離開，讓我好好看着你，讓我記住你的臉。”

　　我對着她微笑，心裡卻一陣一陣的疼痛。

　　那天，當天邊的朝陽溫暖在撫摩每個人的時候，嫣然悄悄的睡著了。

　　嫣然像個小孩子，安靜的入睡，年輕的臉上，有一種幸福的微笑。

　　嫣然，你在夢境中，是否看見了我們一起的日子。

　　窗檯的梔子花，已經悄悄的枯萎。

　　嫣然，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我們相約的城市生活着，每年下雪的時候我都會拍下好多好多的照片，我會把這些照片帶到你的身邊，告訴你那些美麗聖潔的精靈悄悄給我講述的故事。

　　我也一直好好保管着你的日記本，那裡面記錄著我們最美好的回憶。

　　嫣然。在天堂的時候，是否看見美麗的梔子花？

　　永恆的愛與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