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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一定會回來 文 /辛夷塢

手機:M版  分類:愛情小說  編輯:得得9

  親愛的,請別輕易許諾,就算這世間的誓言如流沙上的足跡,總有一日會被時光湮滅,但是相信我,即使你忘記了,冥冥之中總會有人將它銘記。嘉良原本不相信愛情的存在,直到他遇見了樨慧。他更不相信靈魂的存在,直到樨慧在他懷裡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怪只怪他和她曾經擁有的那些往昔太過甜蜜。嘉良彷彿還聞得到初見樨慧那天她發梢拂過時留下的洗髮水的香氣,還聽得到她從他自行車後座傳來的笑聲,還看得見她在他一聲口哨后“唰”地拉開窗帘露出的燦爛笑靨有多少對學生時代的初戀情侶能在經歷了多年愛情長跑后攜手走進婚姻的殿堂?嘉良和樨慧就是那樣人人稱羨的一對。為了他們兩人這圓滿得不可思議的小世界,嘉良寧願放棄父母在原籍為他安排好的稱心工作,留在他鄉和愛人一塊打拚。在這個銘記了他們相愛相守全部過程的城市裡,陳嘉良只是個事業單位清水衙門的小科員,他每天最開心的事就是準點下班去接他在銀行工作的妻子邢樨慧,兩人手牽着手一塊走在黃昏時歸家的路上,如此簡單,可光想着,那幸福就滿得快要溢了出來。就在不久前,小兩口同行的路上又添了一員小寶貝還藏在樨慧的腹中,醫生說他會是個健康的孩子,嘉良握緊了樨慧柔軟溫熱的手,深深地呼吸日落後微微有些潮濕的空氣,感到有些誠惶誠恐,上天太厚待他了。

  然而不過是一剎那間,什麼都變了。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嘉良只記得一陣尖銳的剎車聲刺痛耳膜,當他回過神來,他的世界已徹底顛覆。鋪天蓋地的血紅色鋪滿了嘉良的視線,隨之而來的是路人的驚呼,後來或許還伴隨着救護車和警車的長鳴,可他感覺不到,他什麼都感覺不到,他只知道,那雙溫熱的手在他掌心一點一點變冷。

  嘉良睡了很長一覺,恍惚間,樨慧的手臂還愛嬌地環在他的腰間,她怕冷又黏人,睡覺時總是側身從背後緊緊抱着他,蜷起身體,像一隻慵懶又霸道的貓咪。嘉良也喜歡這樣親昵的依偎,兩具軀體密不可分,彷彿並作了一個人。

  “樨慧,給我撓撓左邊的背。”嘉良迷迷糊糊地嘟囔着。樨慧沒有動,還是那樣緊緊偎在他身後,嘉良動了動身體,腿部的劇痛讓他瞬間清醒,那雙纏繞着他的手瞬間消失,睜眼觸目所及,是醫院特有的白色,父母親朋擔憂的面孔出現在他的上方。

  爸媽說,是一個酒後駕車的男人撞上了人行道上的他們,眼看闖了大禍,肇事司機還動過逃逸的念頭,不過被心存良知的圍觀路人揪住了。嘉良的一條腿就是在這場飛來橫禍中粉碎性骨折。至於樨慧和孩子,他們怎麼樣了?在場的所有親人都很有默契地在嘉良面前選擇了迴避。

  嘉良也寧願自己可以迴避逐漸如漲潮般湧現的記憶,可絕望的色彩是如此鮮明,伴隨絕望而來的,還有死亡的氣息。

  他醒來的那天正好趕上樨慧出殯的日子,家裡人原本是不讓他參加的。然而當他們看到嘉良那雙除了狂熱的堅持之外只餘下空洞的眼睛,誰也沒忍心把那個“不”字說出口。

  簡單的出殯儀式就選在火葬場內設的靈堂里,例行的告別遺體這一環節被省略掉了。樨慧的整個人在失控的車子之下受創太過嚴重,車頭將她拱出幾米開外,最後還不折不扣地從她身上碾了過去,現場的慘狀讓見慣了事故的老交警都幾乎不忍目睹,說是支離破碎也毫不過分,再完美的修復技術也不可能將她最後的遺容拼湊得可以示於人前,親人們都寧願記得她原本清麗可人的模樣。唯有嘉良,他喘着氣,不顧旁人的勸阻,自己將輪椅搖到了棺木之前,緩緩掀開了那層白布。

  白布之下,不是屍體,是他的樨慧。

  他低下頭去親吻她殘破的嘴唇,輕撫她失了形狀的小腹,那裡還有他們的寶貝。

  那一刻,為數甚眾的親朋竟沒有一個人敢於上前攔住嘉良,他們低下頭,除了不忍直視的神情,並無更多的震

  驚。他們的震驚早在聽聞了車禍現場最後那一幕之後已被透支。據說救護人員趕到時,樨慧已經沒了氣息,嘉良拖着一條傷腿躺她的身邊,抓着她的手臂環住自己的腰,兩人就這麼躺在滿是血泊的馬路上,任何近前的人都被他瘋狂驅趕,直到他徹底昏迷過去。

  他們都是知道嘉良是那樣愛着樨慧,這愛足以屏蔽一切的恐懼,甚至可以暫時屏蔽生與死之間的距離。

  樨慧走了,嘉良的天地崩塌了。生不如死的時候,他心如死灰,不是沒有想過跟隨她和寶寶而去,也試過了斷自己,可被人及時救了回來,父母的悲傷和眼淚讓他徹底喪失了再嘗試一次的勇氣。雙親漸已年邁,他們膝下只有他一個孩子,他經歷了永失所愛的滋味,不忍這同樣的痛苦讓家人再承受一遍,就算為了父母,他也要往下活,直到命運把他帶走。既然留不住他的愛人和孩子,就只能接受他們先一步離開。

  曾經堅定的唯物主義者陳嘉良從此必須讓自己相信人死後尚有不滅靈魂的存在,只有這樣,他才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孤單。軀體會消逝,但靈魂不會。只要樨慧能陪伴着他,他不在乎是什麼形式。送別她遺體的那一天,別人都沒有聽見他俯身時覆在她耳邊反覆傾訴的低語。他說:“樨慧,答應我一定要回來。我在這裡等着你,說好了一定要回來”樨慧沒有說話。嘉良了解他的妻子,往日里,這樣的恬靜的沉默也就意味着無聲的允諾,這是相愛的人才有的默契。

  說好了一定會回來。

  可是她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嘉良折斷的腿骨也日漸癒合,但是樨慧沒有回來。

  除了他夢境中往日的片段,嘉良找不到樨慧存在的痕迹,哪怕她是孤魂野鬼,哪怕是一丁點靈異的昭示沒有,都沒有。

  嘉良午夜醒來,身畔永遠是空落落的冰涼,有時他聽到一絲嗚咽和響動,滿懷驚喜,急不可待地去察看,每次都不過是夜裡的一陣風。

  他收留過一隻縮在他門口的小貓,可笑到誤以為這是她寄托在這種靈性的動物身上回來找他的一種方式,最後只能徒然怪自己痴傻。

  他還試過所有能收集到的民間秘聞里與另一個世界交流的方式,包括往自己的雙眼上塗抹牛的眼淚,傳說這樣可以讓活着的人看見鬼魂,可樨慧依然沒有出現在他的面前。

  樨慧是個信守承諾的人,嘉良相信她也會同樣思念着自己,那為什麼還不回來?家裡的每一處都還保存着她在時的舊模樣,衣櫃里是她喜歡的衣裳,書架上是她愛看的小說,什麼都沒有改變,它們也在等待舊主人的歸來,卻和嘉良一樣失望。

  嘉良出院后,在他家幹了一年多的鐘點工頭一回在出事後上門打掃,她像往常一樣吸塵拖地,突然被嘉良攔了下來。他從灰塵中挑揀出好些長長的髮絲,將它們小心翼翼地收攏在錦盒裡,這是樨慧臨走前留下的屬於她的最後一部分。

  鐘點工阿姨可憐嘉良的情痴,私下告訴他,城裡某個角落有位很是靈驗的神婆,據說很多亡者的家人都找過她,並通過她和死去的靈魂對話,如果嘉良願意,可以去見見她。

  換成過去,只怕嘉良會立即斥之為無稽之談,然而這時他毫不猶豫地去找到了那個人。

  坐在神婆陰暗的小屋子裡,嘉良聽着那個醜陋的老女人做足各種儀式之後,捏着他提供的樨慧生前的衣服和頭髮哼唧了好一陣,最後恢復如常,睜眼看着他。他的滿腔希望換來了神婆抱憾的一句話,她說她盡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卻在“那邊”找不到嘉良要找的人,同樣,在他身上,她也嗅不到絲毫來自“那邊”的氣息。

  再也無法忍受失望的嘉良被這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他吼着說怎麼可能,吼到最後只剩下了眼淚,這是什麼神婆,她甚至不能編個謊言給他安慰。

  神婆說,所有的人死後都化為鬼魂,大多數人死後魂魄都會很快投入六道輪迴之中,能通過她與活着的家人溝通的,多半都是新喪來

  不及轉世的那一部分。只有很少的一些魂魄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和執念不願離開,又成功脫離陰司的桎梏,遊盪在兩界之間,這才成為人們所說的“鬼”。而鬼魂並不是永恆存在的,它的凝聚需要相當大的念力,念力越大,鬼魂的力量也就越強,但再強的念力也有逐漸消散的一天,當它徹底消失,就是它灰飛煙滅的時候,那時就徹底地墜入虛無,連輪迴的資格也會喪失掉。

  “可樨慧也是剛離開不久啊。”嘉良尤不甘心地追問。

  神婆想了想,說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有可能她更早地進入了輪迴的行列,喝過孟婆湯,徹底忘掉前塵舊事,所以今天連半點她的痕迹也找不到。也有可能她的魂魄因為某種原因被衝擊得太過零散,來不及聚集到可以被感知的地步。”

  嘉良想起那鋼鐵的龐然大物猛烈而突然的撞擊,心痛得很久才緩過氣來,然而神婆所說的后一種理由讓他精神一振。一定是這樣樨慧才不能及時回來找他,她那麼挂念他,怎麼可能早早去趕赴輪迴,等到她的靈魂重聚,一定會回到他身邊。

  可惜神婆接下來的話無疑是又給嘉良潑了盆冷水。“人的三魂七魄哪裡是那麼容易重新聚集的,那恐怕需要更大的念力,擁有這樣念力的多半生前有天大的戾氣或執念,即使有,也多半是厲鬼,只會去找債主索命,從來沒聽說過費勁千難萬險回來見愛人一面的。”

  嘉良哪裡肯聽,他只信一點,樨慧愛他,就如他愛樨慧,只要有一線希望,他就有等待的理由。他問神婆:“假如我的妻子真的回到了我身邊,以我的肉眼凡胎,怎樣才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神婆想了想,找來了一面舊的鏡子,鏡子背後是硃砂的符咒。“如果你一定要堅持,這面鏡子可以讓你照見來找你的鬼魂。”

  嘉良給了神婆一筆可觀的酬勞,假裝沒有看到她做成生意后的眉開眼笑,回家將鏡子掛在了床頭。從此凝視那面鏡子成了嘉良獨處時最常做的事。嘉良傷愈回到原單位上了班,活着的人生活總得繼續,再沒有讓他早早下班去接的那個人,兩年後,埋首工作的嘉良竟然受到了上司的賞識,升職做了部門的小主管。那面鏡子所照出的世界和嘉良肉眼看到的並無不同,它慢慢地蒙上了灰塵在樨慧離開的第三個年頭,嘉良悲哀地發現,自己連做夢都很少夢見她了。

  沒有了樨慧的第四年,嘉良和她共有的小家所在的老公房遭遇了拆遷,嘉良因為表現優異,事業再度取得突破,他面臨一個調任別的城市分公司做總負責人的機遇,那個城市正好是他的故鄉,那裡還有他的父母和許多親朋好友。

  嘉良猶豫了。兩個城市,一邊是他和樨慧相知相戀的地方,承載着他們所有的記憶,另一邊系著血脈親情和大展宏圖的未來,讓他左右為難。家人得知這一消息之後,輪番上陣前來遊說,在嘉良父母看來,他們早已不忍兒子再如同前五年那樣過着行屍走肉一般的生活,過去明知勸不了,現在這千載難逢的良機如何能夠錯過。患有嚴重風濕的老母親眼看就要給自己的兒子跪下來,只求他跟自己回去。

  嘉良扶着床頭那面鏡子,然後看着自己指尖的塵埃,對父母點了頭。縱有一千一萬個捨不得,可這房子原本就要化為瓦礫,他們的家也保不住了,上千個日子的等待,樨慧沒有給他半點的感應,他的尖銳的盼望已在日復一日失望的河流中被磨鈍。

  她真的還會回來嗎?

  假如她真的回來,不管他去到哪裡,想必也是能找到他的吧。

  回到了家鄉的嘉良工作更是順風順水,成功的事業讓他忙於生計應酬,沒有太多的時間為思念所苦,只有偶爾在醉后,囈語着那千古流傳的悼亡詞句,腮邊一行清淚。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樨慧已經去世七年了,假如她現在回來,大概也認不得他被時光催老了的模樣吧。

  終於,在這一年,嘉良沒有再抗拒父母對他終身大事的安排。或許他和樨慧團聚只能在終老之後,那還需要一段很漫長的歲月,如果那時能尋覓到她的魂魄,他願與她在陰間做一對鬼夫妻;如果樨慧已經轉世,那他就去來生找她,生生世世,終有相逢的時候。要是現在娶一個妻子就能讓老人安心度過晚年的話,有何不可呢,他願意盡這點微薄的孝道。

  嘉良最終娶了父親世交的女兒。那女孩整整比他小十歲,留在嘉良記憶中不過是個黃毛丫頭的印象,如今女大十八變,已然是個動人的小女人。

  他的新妻子叫曉雅。

  曉雅和樨慧一樣,有一張清秀可人的面孔,剛在一起的時候,嘉良心裡有過不安,他怕自己會情不自禁試圖在曉雅身上找尋樨慧的影子,這樣不但是對曉雅的不尊重,更是對樨慧的一種褻瀆。然而,這種擔憂沒有成為現實,曉雅拉開了他人生中另一段生活的序幕,他驚訝地發現,即使曉雅偶爾從背後纏繞着他的身體時,如樨慧一般依偎他睡去的時候,他也從未將她們兩人混淆過。

  曉雅是曉雅,樨慧是樨慧。

  同樣是女人,其實也可以有那麼多的不同。樨慧聰明、知性,在學校時就是小有名氣的才女,她能寫出讓嘉良認為很美的文章和詩歌。曉雅不熱衷舞文弄墨,她活潑外向,熱愛交際,喜歡逛街,買漂亮的衣服、鞋子,還能做一桌令嘉良驚喜之餘大飽口福的好菜。她和樨慧惟一的相似之處就是當她們依偎在嘉良身邊時,一樣的溫熱而柔軟。但樨慧的熱度已消逝,曉雅的暖卻還在身邊,觸手可及。

  不同的女人就像一本本不同的魔法書,她可以把男人帶進完全不一樣的世界。嘉良原本想,隨便吧,反正人生在世幾十年,怎麼過都行。可曉雅的生活是過得有滋有味的,她讓嘉良覺得,不會寫詩的女人一樣可愛,不需要他每日接送的女人也一樣會讓他挂念,不愛猜他在想什麼的女人一樣能令他動情。

  更有甚者,相比樨慧每次口角后絕不低頭,勢必等待嘉良低聲下氣來哄,曉雅對他的崇拜和言聽計從使嘉良在適應后感覺良好,倍覺輕鬆;比起惟一的愛好就是靜下來看書聽音樂,不諳家事的樨慧,曉雅的鮮活潑辣以及她操持家事的那份麻利,竟然讓嘉良留戀起家的煙火氣息。等他發現時,他已習慣了有曉雅的生活,原本只是將就,到後來他簡直無法想象,假如有一天沒有了曉雅,他的人生又將是什麼樣子。

  嘉良三十七歲那年,曉雅給他生

  了一個健康漂亮的兒子,嘉良摟着嬌妻幼子,覺得自己的整個人,整個魂終於有了安放的地方。人世間有了太多讓他眷戀的理由,何止幾十年,他的餘生都要為他的家人好好地活。

  至於樨慧,他愛過她,那些用過的感情都是真的,也想過為了她生為了她死,可是那時太年輕,不知道人生漫長的消磨和光陰的狠辣。就好像孫猴子一個筋斗翻到了五指山下,天真地以為那是天荒地老的盡處,其實那不過是如來的區區掌心,萬千的世界還在後頭。

  有一次,曉雅在大掃除的時候,嘉良從他早年工作過的地方帶回來的一件舊物從某個角落掉了出來,那是一個略顯陳舊的錦盒,打開裡面是一束已毫無光澤的長發。嘉良有過一次婚姻,甚至他和前妻的那些往事,曉雅都是有所聽聞的,她敬他是個重感情的人,因此更下定決心好好去愛他。所以,當曉雅發現這個錦盒,也只是拿到了嘉良面前,問他如何處置。

  嘉良看了一眼,對曉雅說:“還是找個地方收起來吧。”

  曉雅點頭。過了一陣,某天吃飯的時候,她忽然又對嘉良提起這件事。原來那個收回抽屜的盒子又被他們調皮搗蛋的兒子翻了出來,搗鼓了半天,結果不知玩到哪裡去了,依據那孩子一貫的作風,多半是玩膩了扔進了垃圾桶。

  曉雅知道那東西對嘉良而言的特殊意義,她以為丈夫會對着她和兒子發火,但他沉默了片刻,只淡淡地說了句:“扔了就算了。”

  其實回憶一如杯中的水,別看它本是滿滿的,新的水倒了進去,舊的就溢了出來。

  嘉良事後想想還生出了幾分慶幸。曉雅把那束頭髮拿到他面前時,不知道為什麼,塵封已久的心愛之物多年後再翻出來,自己再次看到,心裡竟會湧起幾分寒意。當天晚上入睡后,他夢到了久違的樨慧,彷彿又看到了車禍現場樨慧被碾得不成人形的殘肢,還有靈堂最後告別時她慘白破碎的容顏。嘉良後來是被驚醒的,醒來后發覺自己一頭的冷汗。這一幕幕夢境完全就是往事的真實再現,如此可怖,更可怖的是他當時俯下身時竟絲毫沒有那麼覺得。

  兒子玩丟了也好,換做讓他親手丟棄,大概他是做不出來的,這也許是天意吧。

  不知道是為什麼,噩夢一旦起了個頭,就彷彿無休無止。後來嘉良已經記不清夢裡都發生過什麼,只是覺得透不過氣來,醒來后才發覺是曉雅睡着后不安分,一雙手從背後抱得太緊。他和曉雅抗議過幾次,曉雅跟從前一樣,對於自己的睡沒睡相,就知道一味抵賴。

  睡眠質量的降低也影響到了嘉良的精神狀態,老覺得白天無精打采,做什麼事都恍恍惚惚的,連帶着一個有重要領導出席的會議都差點出了差錯。嘉良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更是心煩意亂,曉雅也發覺他臉色變得很差,臉頰都凹了進去。

  出於對丈夫身體的擔憂,曉雅怕嘉良是工作太過辛苦,於是總想着法子讓他好好休息。周末的下午,嘉良在曉雅的堅持下睡了個午覺,好不容易生出了睡意,兒子在卧室玩耍製造的動靜卻一次次將他吵醒。

  兒子三歲半了,正是調皮好動的年紀,最近更是如此,好像家裡的一切都讓他有破壞的慾望。曉雅在廚房忙着給他煲湯,嘉良在床上翻來覆去,實在受不了,鮮少對兒子發脾氣的他忽然對兒子大喝了一聲:“你沒完沒了地在幹什麼?”

  正背對着他的兒子聞言轉過身來,笑嘻嘻地答道:“爸爸,我在這面鏡子里看到我背後還有一個小朋友!”

  似乎害怕爸爸不相信,男孩舉起雙手,將整個鏡面湊到了嘉良面前。

  嘉良怔怔地看着那面似曾相識的舊鏡子,過了幾秒,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

  鏡子里,他的背後也多了一個人,手腳緊緊纏繞在他身上,恨不得與他並作連體,那人從嘉良的頸窩裡慢慢探出了低埋着的頭長發掩映下,是一張血肉模糊到不成人形的臉,可是嘉良認得出這張臉,他甚至可以分辨出她在對他微笑。

  “路太遠,可是我說過一定會回來!”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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