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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條寨的神秘瘋女人

手機:M版  分類:長篇連載  編輯:得得9

  1、照片上的骷髏

  周天沛靠牆坐着,圍攏他的是書信、卡片、衣服、鞋子,他的手裡還緊緊捏着一張照片。突然,他的頭一歪,兩手用力往前抓着,痛苦地喊了一聲:“瑩瑩。”

  周天沛差點兒從床上掉下來,終於醒了。看到手裡的照片被弄得皺巴巴的,他急忙用手掌撫平。他目光獃滯地看着對面的牆,心似乎還沉浸在夢裡。他夢到了霧氣氤氳的河岸,岸邊站着一個瘦小的身影,霧太大了,如同厚厚的屏障。他站在那個瘦小的身影旁邊,漸漸地,那身影變成了女朋友張瑩。張瑩朝他甜甜地笑,笑容卻有幾分詭異。然後,張瑩慢慢鬆開他的手,像電影里的慢鏡頭般栽進河裡。

  看看錶,是凌晨兩點鐘。周天沛再也睡不着,他拂開身邊的東西,點了根煙。今天是張瑩的三七,她死了21天了。這21天,周天沛幾乎沒睡過一晚安穩覺。他們雖然談戀愛只有半年,但周天沛深深喜歡這個文靜的女孩子,他已經多次設想過和她結婚,然後幸福地過一輩子。但她死了,自殺,毫無因由。周天沛到現在依然不肯相信這個事實,他把她寫給他的信,兩人的照片,她為他買的衣服堆在一起,他企圖用這些來拒絕張瑩已經死去的事實。

  張瑩的父母幾乎崩潰。張瑩留下了遺書,叫父母原諒她,叫周天沛原諒她。她活了25歲,這25年她是幸福的,但以後她將不會再幸福。所以,她選擇離開他們。

  遺書是張瑩親筆留下的,卻成了謎團。她為什麼不會再得到幸福?周天沛那麼愛她,父母那麼愛她,她大學畢業就進了一家大公司,她的生活一帆風順。張瑩的母親說她得了魔症,她回憶說有三四個月了,女兒一直有心事,她以為是談戀愛的緣故,現在想起來根本不是。女兒心裡裝着事,卻對誰都不說出來。

  為張瑩燒過三七,周天沛攙扶着張瑩的母親上了車。張瑩父母想讓周天沛幫着清理一下女兒的遺物,周天沛答應了。

  張瑩的小屋收拾得很乾凈。周天沛曾數次和她在這裡溫存,他萬萬沒有料到,曾經那麼親密的兩個人,會在不久的將來變成陰陽兩隔。他心情沉重,整個人變成了一具空殼。張瑩沒有記日記的習慣,所以,如果她不說,沒有人知道她死前在想什麼。而且,她選擇死的方式有些古怪,她進了一家酒店,在門外掛上了“請勿打擾”的牌子,然後自己喝下了摻有劇毒鼠藥的咖啡。警方調出酒店的監控錄像,沒有人進入過張瑩的房間,同時,在紙簍里找到了包鼠藥的紙包。按照紙包上的地址,警方找到了賣鼠藥的人,證實是張瑩親自買的鼠藥。所以,張瑩是自殺,並且是早已設想好的自殺。

  周天沛收拾着張瑩的遺物,眼淚順着臉頰不住地流下來。有幾次,他甚至停下手,茫然地看着她睡過的床,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張瑩的抽屜里除了一本相冊,就是各種各樣的飾品、化妝品。奇怪的是,相冊里空蕩蕩的,只有幾張發黃的舊照片。其中最早的一張,張瑩看上去三四歲的樣子,站在父母中間,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其他幾張照片都是這樣。周天沛抽出照片,只見背面畫著歪歪扭扭的圖案:兩個警察模樣的人,臉竟都是骷髏。那圖案也有些模糊,像是出自小孩子之手。是張瑩畫的?

  周天沛拿出照片,下意識地放進自己的口袋。他環視整個房間,人有些恍惚。他的目光掠過窗口、柜子、床、書桌,見床頭柜上有張瑩剛剛讀過的書《失落的愛》。周天沛拿起書,放進了自己的包里,他要拿走做個紀念。

  周天沛將張瑩的東西整理了兩大箱子,交給了張瑩的父親。他離開前從懷裡拿出照片,問這是什麼時候照的?張父看看照片,嘆了口氣,說是他們剛剛領養張瑩時拍的,已經22年了。周天沛愣住了,張瑩是領養的?張父說他們一直瞞着張瑩,那時她才三歲,應該沒有記憶。他們一直沒有孩子,這些年把張瑩當成了自己的親生骨肉,想不到竟會有這樣的結果。說著,老人不禁老淚縱橫。周天沛獃獃地站着,腦子裡一片空白。半晌,他才喃喃地問張瑩長大后是否知道自己是被領養的?張父搖搖頭,說張瑩是個心事很重的孩子,即使知道了也會裝作不知道。但這又有什麼妨礙?她的父母都死了,是他們把她養大,這和親生女兒有什麼區別?

  “她的父母是怎麼死的?”周天沛問。

  張父搖搖頭,說不知道。周天沛看着照片,腦子裡像有一團亂麻。

  2、神秘的柳條寨

  回到家,周天沛胡亂吃了點兒東西就上了床。他覺得很累,自從張瑩死後,這些日子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來的。震驚、悲傷、鬱悶,每一種情感都像一道繩索,勒着他,讓他透不過氣來。

  周天沛躺了一會兒,又起來開燈,從包里拿出那本《失落的愛》。他隨手翻着,突然從裡面掉出一封信。信是寄到河北一個叫柳條寨的村落,沒有封口。周天沛抽出信紙,信沒寫完,只幾行字:

  我可能要永遠地離開這個世界。起初我曾恨過你,但現在我已經沒有恨了。這件事和你無關。人是需要記憶的,我也一樣。

  真正的存在是一種精神上的平衡,如果精神失衡了,也就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不知道為什麼要給你寫信,也不知道是不是要發出去。

  周天沛反覆看着這段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張瑩精神失衡了?為什麼?他又拿出信封看,信是寫給一個叫“李南”的人。李南是誰?和張瑩又是什麼關係?周天沛久久地看着信封,突然想起,三個月前,張瑩不是去那兒旅行過?她完成了公司的項目,看到關於柳條寨的介紹,感到很好奇。那是個山裡的村落,房前屋后四圍皆柳,人人會編柳制飾品,柳條籃、柳條簍、柳條包包,到了那個地方,彷彿進了柳編的世界。當時周天沛正在海南,張瑩是一個人去的那個地方。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張瑩開始落落寡歡,和周天沛約會時也心不在焉。難道在那兒發生了什麼事?

  周天沛向公司申請休假,他要去一趟柳條寨,去找那個李南。張瑩的死一定和李南有關。臨行前,周天沛給父母打電話,說這個周末要出門旅行。周天沛工作後為了上班方便,便在外面租房住,周末才回家。父母知道張瑩自殺后兒子心情不好,便囑咐他注意安全。周天沛掛了電話,鎖了門,向外走去。他聽着電話里父母的聲音格外蒼老,心裡不禁一陣酸楚。從家裡搬出來,不過是他想離開的借口。從小到大,不知道為什麼,他一直和父母有一層隔膜,他無法向他們敞開心扉。周天沛嘲笑自己太過敏感,可無論如何,總有一道無形的屏障,讓他無法跨越。這屏障是什麼?似乎是恐懼,又似乎不是。他曾懷疑過自己不是父母的親生兒子,可這懷疑又近乎可笑,他的眼睛酷似母親,而他的下巴和鼻子,幾乎和父親一模一樣。從小到大,只要是父母的熟人遇到他,一眼就能看出他是誰家的孩子。

  周天沛坐上了去柳條鎮的火車。他手裡捏着地圖,看着窗外。看了不知多久,玻璃上彷彿貼上了張瑩的影子,那是一張無比凄楚的臉,神情憂傷而無助。周天沛努力地伸出手,想去觸摸她的臉,可瞬間,她已經消失。周天沛的眼睛里不自覺地滲出淚水,他似乎又看到一片迷霧,厚厚的霧如同屏障堵在他的面前,讓他無法深入其中。

  車顛簸了一下,周天沛收回目光。他從背包里掏出一隻拳頭大的細柳條荷包,那是張瑩從柳條寨回來後送他的禮物。荷包里裝着玫瑰花瓣,散發出陣陣清香,荷包上畫的紅色並蒂蓮栩栩如生,十分精美。

  在火車上顛簸了十幾個小時,終於到了柳條寨。

  按照信封上的地址,周天沛順利找到了李南的住處。為他開門的是個中年男人,當他聽說周天沛找李南,臉一下子冷了下來,說李南現在不住在這兒。周天沛急忙問他住哪兒?男人搖頭,接着就要關上門。周天沛說自己是有事來拜訪他的,男人冷冷地看他一眼,突然緊緊地關上了門。

  周天沛對着門看了許久,無可奈何地回過頭。身後有一個小女孩,大約八九歲的樣子,正仰臉看他。周天沛蹲下身問她知不知道這附近哪兒有旅店,女孩說自己家就能住。周天沛跟在女孩的身後,走到一戶低矮的院落,果然看到門前豎著一塊牌子,用紅漆漆着兩個字:旅店。

  女孩的媽媽叫吳英,女孩叫小雨。吳英高興地替周天沛張羅,小雨也很高興。一晚上三十塊錢,包吃,周天沛看看房間很乾凈,便住了下來。

  天黑下來,周天沛洗了把臉,見吳英在院子摘菜,便問她認不認識李南。吳英一愣,馬上警惕地問他找李南幹什麼?周天沛正要說話,突然從門外氣喘吁吁地跑進一個人,大聲對吳英說:“李南跑了,跑了。”

  吳英一聽,臉色變得蒼白,用圍裙擦一下手,跟着來人跑出了門。周天沛吃了一驚。

  村子里的人舉着火把,四下里搜尋,周天沛跟着走了半個多小時,把村子搜了個遍,壓根不見李南的蹤影。因為吳英不在,周天沛一直牽着小雨的手。小雨走得太累了,周天沛只好領她回去。他背着小雨回了旅店,問她大家為什麼都要找李南。小雨說嬸嬸不能出這個村子。周天沛一愣,嬸嬸?李南是個女人?他又問小雨為什麼她不能出村子?小雨搖搖頭,說不知道。

  周天沛坐在床上發獃。他在等吳英回來,不知什麼時候,他迷迷糊糊睡著了。周天沛睡得正沉,突然聽到院子里一陣腳步聲。他睜開眼,看到對面的房間亮起了燈。周天沛起身走到院子里,過去敲敲吳英的門。吳英開門,周天沛吃了一驚,裡面還坐着個男人,就是他來找李南第一次見到的那個男人。他朝周天沛淡漠地點點頭。吳英說他叫張家詳。周天沛問他是不是李南的丈夫?張家詳點頭,說是。周天沛疑惑地看着他們,問李南出了什麼事?她為什麼不能離開村子?

  張家詳嘆了口氣,說是村長的命令。李南兩年前從大嶼山深處的村落嫁到了柳條鎮,因為承包山上的柳林,和村長起了糾紛。她的精神不太正常了,村長便不讓她離開村子。這個地方,村長說一不二。

  “為什麼不送她進醫院?”周天沛奇怪地問。

  吳英抬頭看着周天沛,眼神有點兒古怪,說他最好別過問這件事。村子不大,算起來都是同宗同姓,不會有人為了李南得罪村長。張家詳問周天沛找李南有什麼事?周天沛從口袋裡拿出張瑩的信。

  張家詳看完信,神色變了,他把信遞給吳英,吳英掃了一眼還給周天沛,說這件事和李南無關,她精神有問題,她的話都是胡言亂語。周天沛搖頭,說自己想見見她,無論如何也要見到她。

  張家詳搖搖頭,走出門去。

  3、精神異常的李南

  周天沛追了出去,一把拉住張家詳,懇切地說:“你一定要讓我見李南一面。我女朋友死了,是自殺。因為她從李南那裡知道了什麼事情,所以她自殺了。你一定要幫助我,求你了。”

  聽了周天沛的話,張家詳愣住了。他獃獃地看着周天沛,半晌才轉過身,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問周天沛:“如果這件事真的和李南有關,你想怎麼樣?把她送進公安局?”

  周天沛搖搖頭,說不會,他只想知道真相,他只想知道女朋友為什麼要自殺。除此之外,他什麼都不關心。張家詳嘆了口氣,說一個精神病人說的話,為什麼有人要信?周天沛問張家詳是否認識張瑩?張家詳搖搖頭,說這兒常來遊客,李南不發病時待人和藹,常常在街邊擺攤,因為她手藝好,所以編的東西常常能得到顧客的青睞。張瑩也許就是在買東西時認識了李南。周天沛掏出柳條荷包,問張家詳這是不是李南編的,張家詳拿在手裡看看,點點頭,說裡面的野玫瑰都是他上山採的。

  周天沛緊緊攥着荷包,跟在張家詳身後進了吳英的房間。吳英詫異地看着張家詳,張家詳說讓周天沛見見李南。吳英搖頭,說村長會要她的命,不能讓李南出來。周天沛冷笑說:“難道你想把她藏一輩子?因為精神有問題,就跟村長結下仇了嗎?”

  “不!”吳英搖搖頭說,“李南不會傷害任何人,你不知道她是什麼狀況。我可以帶你去見她,但你不能讓村裡的任何人知道,否則,她的命保不住,連我也連累了。這個村子里,我可能是她唯一的朋友。”

  周天沛點點頭。

  張家詳去關大門,吳英拿了蠟燭帶周天沛來到院子里一個紫棚。昏暗的屋子中央,有一個地下儲藏間。吳英領着周天沛順着梯子下去,周天沛看到儲藏間角落裡綣縮着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她身上蓋着厚厚的毯子,看上去像是睡著了。

  吳英叫醒李南,說周天沛是來找她的,想問她認不認識一個叫張瑩的。李南淡漠地看她一眼,點點頭。周天沛把信拿給她看,李南看完,冷冷地說人總是需要解脫的,然後就一言不發。周天沛獃獃地看着李南,她根本不像是有精神病的樣子。她到底知道什麼,又對張瑩說了什麼?

  “你想永遠待在地窖里嗎?”周天沛問。

  李南抬抬眼皮,搖搖頭。

  “告訴我,你對張瑩說了什麼?我帶你離開。”

  吳英詫異地看着周天沛,問他是不是在說夢話?周天沛說不是,李南如果真的有精神病,就需要到醫院醫治,而如果沒有精神病,她根本不應該待在地窖里。

  “你也相信我有精神病嗎?”李南抬頭問周天沛。

  周天沛搖搖頭。李南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就掉下淚來。

  周天沛轉過身,順着梯子爬了上去。在他快到洞口時,突然聽到李南說:“你弟弟還好嗎?”

  周天沛一愣,回過頭。弟弟?他沒有弟弟。再看李南,她低着頭,靠在牆邊,似乎又睡著了。

  4、我知道你的秘密

  當天晚上,周天沛收拾東西,在吳英和張家詳的幫助下,他和李南順利地離開了柳條寨。讓他感到奇怪的是,李南看都不看張家詳一眼,那樣子形同陌路。而張家詳欲言又止,似乎捨不得李南,但李南冷冷的樣子分明是拒他千里之外。

  坐在火車上,周天沛再次問起她是怎麼和張瑩認識的。李南說自己賣東西,她發現張瑩神色悒鬱,便說這柳條荷包是能解愁的。張瑩一連買了兩個,兩人便隨意地聊了幾句。周天沛問她們聊的什麼,李南說聊了自己看到的事情。周天沛又問她看到了什麼?李南側過頭,眼睛緊緊地盯着他,突然說:“我不會告訴你。”

  “為什麼不告訴我?張瑩死了,我想知道她為什麼死?她的死和你有關。”周天沛又氣又怒,聲音不自覺地高了起來。車廂里的人轉頭看周天沛。李南漠無表情,問:“你的弟弟呢?”

  周天沛呆住了。他的弟弟?他是獨生子,沒有弟弟。李南看着周天沛的眼睛,說你想知道真相嗎?你想知道我為什麼會被村長仇恨,為什麼丈夫認為我有精神病?周天沛怔怔地看着她。李南冷笑着說因為她知道了村長的秘密,因為張家詳膽小怕事,他知道她的精神沒有問題,可他不敢說出來,他不敢。周天沛問村長有什麼秘密,李南卻不再開口。

  下了火車,李南要去住旅館,周天沛拉着她上了出租車。他一定要知道答案,他不能被蒙在鼓裡。

  李南被周天沛拉着上樓,進屋,然後獃獃地坐在客廳。周天沛整理好東西,給李南倒了杯水,說:“你究竟知道什麼?”

  李南捧着水杯,低着頭,當她抬起頭的時候,眼睛里卻含着淚水:“你真的相信我精神沒有問題?如果我告訴你我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你還會這麼想嗎?”

  “你能看到什麼?你與別人有什麼不同嗎?”

  李南把水杯放下,沒有回答周天沛的話。她望着窗口發獃。周天沛轉到她身邊,急切地說:“你快點兒說出來好不好?你到底知道什麼?你對張瑩說了什麼?”

  李南轉過頭,突然激動起來:“我說了什麼?她情緒低落,因為她驗血的時候才知道現在的父母不是她的親生父母。她通過各種關係打聽到了原來的孤兒院,她想知道親生父母是怎麼死的。她去了孤兒院,費盡周折才知道,父親是被母親毒死的,然後母親死在了監獄。這也就是她在照片上畫兩個警察骷髏頭的原因。是警察帶走了她的母親,她憎恨他們,所以她畫下了那樣的圖案。這一切,後來她全都忘記了。現在她解開了謎團,可她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所以才自殺。這就是她自殺的原因。”

  周天沛看着李南,緩緩地搖頭:“不,不是這樣。這和你有什麼關係?你在推卸責任,她是因為你才死的。因為你!”

  李南突然雙手捂住臉,哭了起來,她大聲說:“是。是我告訴了她一切,我不想告訴她,是她求我,她說她能承受,她說她能。她的父親死了,在她三歲那年,可她沒有記憶,她什麼都不知道。她不知道母親為什麼殺死父親,不知道母親為什麼會在監獄自殺,她想知道。通過我,她知道了真相,她知道了一切。”

  周天沛疑惑地看着她,問她知道什麼真相。李南平靜一下,緩緩地說:“我看到她端了一塊肉給她父親。她才三歲,跟着大人去村子里的糧倉玩,她到處走,突然看到角落裡有一塊肉。她撿起肉,放進了口袋,然後拿回家放進盤子,端給生病的父親。那塊肉,她還用小手洗得乾乾淨淨。後來,父親吃了,他死了。那是村子里用來毒黃鼠狼的肉,裡面浸透了毒藥。然後,她的媽媽被抓了起來,被關進了監獄。村子里的人一致認為是她媽媽毒死了長年生病的丈夫,沒有人會懷疑一個三歲的孩子。母親屈死在了監獄,張瑩成了孤兒。”

  周天沛獃獃地看着李南,重重地搖頭:“不,不,你在胡說。你是個瘋子,你在胡說。”

  李南看着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字一頓地說:“我沒有胡說,我不是瘋子。我能看到,只要你的眼睛盯着我,我就能看到你記不起來的東西。我看到村長親手溺死了剛出生的女嬰,三個月前,他的老婆生下了第三個女兒,生下來就死了。誰都不知道,那是他親手溺死的。我不想說出來,可他要把家詳承包的柳林收回去,我說出了他的心病,他惱羞成怒,把我關了起來。”

  周天沛焦躁地站起身,大聲說:“我不信!我不信!你在胡說八道。你憑什麼能看到?你憑什麼?”

  李南沉默,半晌,她站起身,盯着周天沛的眼睛,輕聲說:“我不知道憑什麼能看到,但我知道你的秘密。你的弟弟死了,他和你相差一歲,他兩歲,你三歲。他死了,他掉進了河裡,可沒有人救他。你、你父親、母親,都站在河邊。你們看着他被卷進漩渦,眼睜睜看着他被淹死。”李南走近他,悄悄地在他耳邊又說了幾句,然後拎起行李走出了門。

  5、記憶里的迷霧

  周天沛失魂落魄。李南有精神病,真的是有精神病。他反覆說著這句話,強迫自己忘掉這件事。他洗了熱水澡,躺到床上,用力閉住眼睛。可李南卻彷彿就坐在她身邊,她的話一遍遍在他耳邊回放,讓他心煩意亂。他真的有一個弟弟?他有過一個弟弟嗎?

  周天沛睜開眼,突然想起一件事。父親每年都回鄉下,拎着一隻大提包,說是去祭祖,不知怎麼,周天沛覺得父親在撒謊。他的爺爺奶奶都不曾埋在鄉下,父親用不着每年都回去祭祖。難道,他真的有一個弟弟?這想法讓周天沛突然出了一身冷汗。從小到大,他一直與父母疏離,他覺得自己沒有得到他們全部的愛。他總是感覺到家裡不只是三個人,還有一個人在無形中存在,他生活在這個家裡,可他看不到。他就像一個影子,在父母緊鎖的抽屜里,在父親憂慮的目光中,在母親偶爾看他時嚴厲的神情中。這些細微的表情像沙粒,漸漸變成了無法逾越的屏障,讓他和父母無法親密無間。

  周天沛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麼都睡不着。他索性起身,穿上外套,打車回家。

  周天沛悄悄地開門,想溜進自己的卧室,可還是被父母聽到了。他們站在門口,看着滿臉疲憊的兒子。

  “你沒事吧?看你瘦多了。”母親走到周天沛身邊,心疼地看著兒子說。

  周天沛勉強笑笑說沒事。父親過來拍拍他的肩,要他不如搬回來住,這樣他們也好照顧他。周天沛搖搖頭,說自己沒事,只是想回來拿點兒東西。母親又問他餓不餓,要不要吃點兒東西?周天沛想了一下,說想吃母親做的面魚兒。父親看看周天沛,說做面魚兒我最拿手,讓你媽幫忙。

  周天沛點點頭。看到父母都進了廚房,他悄悄溜進了他們的卧室。在梳妝台抽屜,有一個小木匣,黑色的木匣子,鑰匙一直放在媽媽的枕頭裡。他曾看到過母親開木匣,但看到他,卻突然合上了匣子,並警告他什麼時候都不許打開看。母親嚴厲的眼神讓他畏懼,所以,他從未看過那木匣里裝的什麼東西。

  周天沛緊張地從母親的枕套里拿出鑰匙,開了抽屜,他的手心不自覺地浸出一層冷汗。匣子里是老照片,一張又一張。照片是一個男孩的,和周天沛有相像之處,卻不是周天沛。下面,還有他和周天沛的合影。難道,這就是自己的弟弟?周天沛的手顫抖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你在幹什麼?”不知什麼時候,母親沖了進來,她盯着周天沛,突然給了他一巴掌。周天沛驚呆了。照片從他的手裡掉到桌上,他捂着臉,平靜地問媽媽:“他是我的弟弟,對不對?他是淹死的,死了很多年,可他還一直生活在這個家裡,對不對?”

  母親看着他,眼淚順着眼角滑落下來。父親也進來了,他手上還粘着兩手的面。他搓搓手,把照片重新放回木匣子,對周天沛說都是過去的事了,不要再提。周天沛搖搖頭說:“我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們不告訴我,我曾有過一個弟弟?他掉進河裡,為什麼不救他上來?為什麼?”

  父親蒼老的臉抽搐了一下,說他失足掉進河裡,河水湍急,轉眼就不見了,沒有人能救得了他。周天沛抱住頭,突然失聲痛哭。原來是真的,李南說的是真的。

  “他弱智,是不是?他有殘疾,你們都嫌棄他,所以把他推下河,是不是?你們殺死了自己的親生兒子,你們是兇手,是不是?”周天沛流着眼淚,大聲說。

  母親氣得渾身顫抖,她衝上去想打周天沛,被父親死死地拉住了。

  “是的,他是弱智,有殘疾。我們對不起他,可沒有人成心想要他死。你不知道他死後我們有多傷心,我年年都去給他上墳,你的母親,每逢他的生日都要對着照片流淚。你以為是我們要他死的嗎?”父親幾乎是吼着說。

  母親長舒一口氣,轉過頭對父親說:“他長大了,為什麼不告訴他真相?為什麼不告訴他?”周天沛獃獃地看着母親,父親試圖阻止她,可母親已經開口了,“這些年,因為愛你,我們一直小心翼翼地隱藏着這件事。是的,你有一個弱智的殘疾弟弟,他比你小一歲。那天,我在河邊洗衣服,你帶着他去玩。走到橋邊,你嫌他走得慢,你嫌他拖累你,不能去山上玩,你嫌棄他,於是,你突然停住腳,把他推下河去。當我和你父親跑過去,你弟弟已經被水沖走了。沒有人救得了他,沒有人。這就是事情的經過,現在,你全都知道了,你滿意了吧?”

  周天沛驚呆了。他看着父母,一步步地後退,退到門邊,他突然轉過身,衝出門,向大街上跑去。他越跑越快,手心裡弟弟的照片被攥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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