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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着說話

手機:M版  分類:精彩小小說  編輯:pp958

  朱金華

  李喬一天到晚陰沉着一張馬臉,絕少印個笑容,總感覺人借他陳大麥還了老鼠屎似的。一生有三恨。一恨爹娘,這兩個老雜毛兒要是只生了自個兒這根獨苗,也不至於姊妹伙一大路兒來跟自己分家產。二恨老師,這群臭老九咋會把a、o、e,加、減、乘、除教會了恁多人,要是光自己懂算術該多好,這世間的帳沒得人會算。三恨領導,台上隨便一句話,他娘的底下跑斷了腿兒,說不定還要找出許多不是來。

  “李喬,你這個喬是啥喬?”林業工作站的老劉在擋下李喬拉的四麻袋木炭開罰款票時一半蠻子一半普通話陰陽怪氣地問。

  “有木是橋,無木也是喬。你們這幫山神把木材管恁緊,我哪敢把木料居為己有哇!連燒成炭了都不肯放過我,看來我真的今生與木無緣啦!”李喬文謅謅的說。

  李喬拿着罰款票楞了好大一陣子,這幾袋子炭就要罰120塊呀,這可是個把月的工資呀,也太狠了吧!

  老劉看出了李喬的不滿。深層次地解釋說:“國家《森林法》你該是學過的。對破壞生態的做法……”

  李喬心裡直罵娘,你小舅子燒了幾百畝的荒咋不跟他講《森林法》嘛,我一千袋子炭也抵不住他對森林的破壞損失。

  “李喬你也別楞着,劉站長是給足了你面子的,也不打聽打聽,按說你罰款得繳木炭沒收,這劉站長考慮到你是本鄉本土,到底熟人多吃幾兩豆腐。”那個戴大蓋兒帽的傢伙跟着嚷。

  李喬又在心裡罵開了,要不是本鄉本土我也摸不清恁多底細,心裡也許還不這麼憋屈呢。你老劉的七大姑八大姨、同學、朋友哪一個不在你庇護下發了木頭財。來捉住我不放。這幾袋子炭算個球事情,我也不是搞木炭販運,無非是給校長、教導主任、工會主席、保衛處主任各弄一袋子嘛,連自己名下都沒捨得買,你狗日的咋就這樣狠吶!

  罵歸罵,看來不繳罰款是不得走人了。更何況送禮又不是光彩的事,刨根問底兒起來,再聚集一些圍觀的人那才叫沒面子。想到這兒,牙一咬,遞上數了四遍的伍塊十塊面值的票子,一擺頭叫拖拉機手兒搖起柴油機,一股黑黑的濃煙伴着振耳的機聲,消失在空曠的埡嶺上。

  拖拉機噪音大,校園是清靜之地,那能容它進院亂吼。離學校門口十幾米李喬就讓熄火了。交罷罰款,除去運費,還剩三塊錢了。在埡嶺耽擱那個把鐘頭按理兒得給拖拉機手兒加費的,人家跑車也不容易,拖拉金貴得很,全鄉只剩兩三台了,人們不是大卡車就是麵包車跑運輸。說過的從廟溝拉四袋子炭到學校30塊錢,沒曾想在路上遇到那幾個喪門星,把人家拖拉機手的時間都浪費了,這兒又沒余錢可給人家加費,哪好意思再請人家幫忙往院子里盤吶!只好自己憋足勁兒扛起麻袋往院內挪着艱難的步履。拖拉機手看着不忍,也扛起一袋往院里走。麻利地跑了兩趟,拿起30塊運費,走了。

  李喬最終沒能支撐着走到乒乓球台跟前,原計劃這最後一袋炭在乒乓球案子上停歇一會兒會扛到卧室的,孰料距球台兩尺遠的地方跌倒了。沉重的麻袋壓在他虛胖的身軀上。校長在院子里看到了,箭步衝到跟前,掀掉壓在李喬身上的麻袋,拉起李喬,只見他臉色蒼白,鼻子上顴骨上手上都是炭黑。看他狼狽樣兒氣就不打一處來“你看看,嗯!上課的時候去忙自己的事情。為集體的事情咋都不會這樣下力,去照鏡子看看這是啥形象,還為人師表呢!在校園外會嚴重損壞學校的形象的,下來寫兩份檢查。”

  李喬心裡有無限的委屈。中師回來混了這多年,連個班主任都沒混到手,看那些同學哪一個不是美美的,陳春改行在政府辦,離領導近辦事就是利活些。夫妻倆奮鬥了六七年想把媳婦從鄉下調到城區工作,總沒見個結果。兩個商討好了,先竟一個攻,一個成功了,其它事情跟着會迎刃而解。果不其然,媳婦上個月調到縣幼兒園了呢,那可是個美差,再不用早起晚歸備課、賽講,學幾個兒歌就了事。李林娜也沒見花錢去活動,就是與殷鄉長一起去城裡開了回先進工作者會議,就調到十里鋪中學任教了,那多美呀!離城裡才十里,兒子可以在城裡上學了。還有宋小寶,高中文化程度,在豐谷進修學校呆了兩年就轉了正。現在已經是小學高級教師,聽說馬上要享受副教授待遇呢,他在山裡不張羅往城裡調,是想佔著這個指標,這指標是一個鄉鎮才一個的,不退休怕是大傢伙兒都沒得份兒了。想到這兒才想着天冷的時候給幾個領導送點兒溫暖呢,沒曾料讓那個雜種老劉在半路上就惹了一身晦氣,累得臭死還挨了校長一頓搶白。在這個校園裡自調進來那天起從沒挪過窩兒,一直沒見進步怕是與自己不會處事有很大的關係。想不通了,人家同樣在一個學校,混出的差別咋就那麼大呢,這不是明明要氣煞五尺男兒嘛!

  檢討還是寫得不夠深刻,搜腸刮肚也沒能翻出幾個合適的詞句。我李喬好賴也是科班出身,學校哪一個晉級的論文不是出自自己這雙巧手,還有領導的講話、年終總結、個人述職、心得體會,編得每個人都笑咪咪地過了關,陡然輪到自己連個檢討都不會寫了,這是咋啦呀今個兒?!

  一場大雪過後,李喬的名字在校園內隨處可見,板報上、光榮榜上,就連語文教學組組長都由他擔任了呢!

  “這個事情校務會研究過了,憑口才、論派頭,你去跟他們談最合適,我們幾個領導哪一個去都不合適。你要是談不攏我再出頭露面,要不然學校丟不起這個面子,你全權代表我在那兒說話,好在公開場合你露面的少,他們不認識你。這事就這麼定了!”校長沒有商量的餘地強硬地說。

  李喬心裡想,平日里都是校長代表學校和我們這些教師出席大小會議還有豐盛的宴會,今天讓我扮領導,正好過把校長癮。

  李喬跑到現場才明白,校長派自己來的使命並不輕鬆。是學校十幾年前種的那一坡茶樹,現在茶葉吃香,人家村組要收回茶園。手續辦得不過硬,只是一紙《協議》,“黃泥坡組榔頭山出讓給育才中學,作為教學示範基地。抵黃泥坡組三年集資辦學款。”集資辦學在前幾年可是件令老百姓頭痛的事,人口多的家庭一年得繳上千塊,那些聾啞人、老年人又不減免,攤派給你沒商量。李喬心裡明白,那年搞集資辦學,放伏假學校派自己上門催收,逼得農民直哭。自己也沒少給包村幹部吵架,你說給年輕人攤派是年輕人生兒育女得上學,那些年齡大的人,特別是70歲以上的人,再攤派就沒道理了。那鄉幹部就說了,沒兒女上學,有孫子孫女上學。李喬就說,老人的孫子孫女由他自己的老子承擔。鄉幹部說,沒老子哪兒有兒子,沒兒子哪有孫子,你自己是老師,那你教得都是自己的娃呀!你還去催別人要款呢,先把你老子的那份交了再說。搶白得李喬無話可說,把弟兄四個叫在一起開會,大夥平攤了。避免了老爹老娘吃派飯而把上繳款坑了拿工資的自己一家了。所以一扯到集資辦學款就特別敏感。

  人家組長和村民說得也似乎蠻有道理的,協議簽的第二年就停止了集資辦學款攤派,這學校沾了兩年的光,這意味着這面山少賣四萬多塊。

  張喬終於發話了“各位父老鄉親,老少爺們兒,過去的那些曲曲彎彎就不要再扯,那……”

  有農民就起鬨:“那少下的四萬多塊錢給到我們手上了再說話,要不一切免談。”

  “我說這幾個哥們兒,當時是國家政策好,假如后兩年繼續收取集資辦學款的話,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這基數是逐年增加的,去年人均50塊,今年說不準就是七十、八十塊了。話又說回來,那要是收走了的,沒見退回來一塊兩塊吧,那兩年若是收了不是白收了嘛,你就權當是收取了三年,這樣想了,大傢伙不會再有這樣大的火氣,啥事情就好辦了。”李喬心裡豁然開朗,完全是副領導的態勢了。

  在場的林業幹部、派出所民警、村幹部,還有鄉政府的包村幹部都想息事寧人,聽了張喬振振有辭的一番話,老百姓再沒有一句迴音,亂糟糟的會場一片寂靜,充滿火藥味的場面一下子變得出奇的安靜,反而讓這幫維護秩序的幹部無所適從了。

  回來的路上。張喬與林業站的老劉擠在一個車上,看到老劉那張皺巴巴的臉,氣就不打一處來,可車上人多,忍住沒有發火。老劉倒是乖巧,一路的誇獎讓張喬的怒氣煙銷雲散了,心裡那個爽啊!

  這張罰款單張喬猶如收藏古玩一樣精心保管着。是老劉的百般奉承讓他有了要回罰款的念頭。在老劉眼裡,看來是把自己錯當成校長了,不乘這個機會要回面子更待何時,這也得有個說辭,硬往回要怕有失體面。拿出罰單端詳着,終於發現了單子上的漏洞。過去看單子是死盯住那個大寫小寫的數字不放鬆,殊不知當時解釋恁清還是寫出了差錯,狗日的老劉競把喬字加了木邊兒,寫成李橋了。

  “我說劉站長呀!今兒個來麻煩您老兒,我這張罰單上的名字不對呀!看能不能給我補一張。”邊說邊將罰單遞給老劉。

  老劉在心裡就罵,你個龜孫子咋就那樣摳門兒,百十塊錢還銘記到現在,可心裡怯呀!這罰款票是收款收據,底聯早毀了,錢早花了,這個龜孫子一看不是個省油的燈,哪天說不定抖漏出去會捅大亂子。只好半開玩笑地說:“李校長,我就感覺你會有大出息,我有先見之明吶,把校字那個木挪到你名字上了。果不其然,你就是校長了。”話鋒一轉“當官了就是不一樣,檯子上說得好聽,你前日給黃泥坡組老百姓那一番高論至今響徹耳畔,繳罰款重點是錢數,名字有多大關係呢。你就權當那名字是正確的,繳了就繳了唄,你見繳了罰款有幾個退回的,隔了幾年了咋又提起來說!”

  老劉笑嘻嘻把120塊錢遞給李喬,不無關切地說:“記住啦!在台上說話要悠着點兒,事到臨頭不自由,給別人講大道理,輪到自己就又是一番景象,站着說話不腰痛!”

  李喬沒想到老劉這麼慷慨把罰款退給自己了,誠惶誠恐哆哆嗦嗦接過錢。只隱約聽到:“站着說話——”原載《山泉》2010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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