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槽（小說）下

　　三

　　回家后，瀟瀟興高采烈地對濤濤說，新房裝修得差不多了，她請幾個小姐妹來看過，她們都很滿意，抽時間我們一起去看看，春節我們結婚吧。濤濤心事重重，沒有心思考慮房子裝修的事。瀟瀟見他漠不關心的樣子，很生氣地說，你是不是想別的女人了？裝修以來，你一次都沒有去看過。誰知道你在想什麼！濤濤說，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心裡煩得很。瀟瀟說，你老是說煩、煩，有什麼好煩的，一沒有誰批評你，二沒有降你的工資，三沒有貶你的職，你是不是得憂鬱症了？到底誰虧待你了？濤濤說，老闆偷工減料，工程有質量問題，倒霉的事還在後面。

　　聽男朋友這麼一說，瀟瀟感到事態嚴重，也為男朋友擔心起來。她安慰說，要說錯誤，責任也在老闆。你把你做的事都詳細記錄下來，將來打官司，我們也有推卻的理由。

　　秦老闆卻沒有那麼緊張。憑着他的社會經驗，他相信自己沒有擺不平的事。現在的關健人物是那個老方，他決定親自出馬去公關。他以彙報整改的名義，把老方請到公司來，先是恭維一番，對老方認真負責的態度表示高度讚賞，幸虧老方查出問題，否則會留下隱患。接着拿出一疊不知從哪裡弄來的探傷報告，證明鋼材的質量不會有問題，那根有問題的構件是運輸工人錯拿的。再接着是自我檢討，平時管理不到位，疏於對員工的教育，教訓深刻，一定要抓住不放，舉一反三，同樣的錯誤決不能出現第二次。

　　正說著，人事經理走進來，請示秦總，說針對工地的質量事故，質量科長免職，兩名工人除了扣工資、扣獎金，是否作留廠查看處分？秦老闆斬釘截鐵地說，不行，必須開除，還要在全公司通報！接着，兩名“工人”摸樣的人闖進來，說家裡老婆下崗了，老母親生病住院，兒子正在讀書，開除了，我們怎麼生活啊。秦老闆一點也沒有迴旋的餘地。他說，你們還好意思說呢，你們不負責任，造成多大的惡力影響，要不是方總認真檢查出來，出了問題你們負得了責嗎。兩個工人轉而以乞求的眼神看着老方，希望老方能出來講幾句好話。秦總揮揮手，讓他們先出去，他正在向方總彙報工作呢。人事幹部和兩名“工人”唯唯而退。

　　老方對兩名工人很同情，由於自己檢查出了問題，兩名工人要被開除，失去工作，感到於心不忍。於是對秦老闆說，出了這類問題，主要還應當在管理層和領導層找原因，開除工人恐怕不妥。秦老闆接着老方的話說，方總說得對，我也是急病亂投醫，首先要檢討的是我。我已經下達了整改通知，馬上把這根問題構件更換下來，到時請方總再來檢查。

　　方總有事要走，秦老闆沒有強留。他說方總很忙，晚飯就不留你吃了，我們準備一些點心 ，墊墊飢吧。他隨即叫來小車司機，遞給他一包東西，囑咐他送方總回家。小車司機回來后，報告秦老闆，說事情都辦好了。秦老闆點點頭，露出一副得意的笑容。

　　第二天，秦老闆把濤濤找來，要他親自到工地，監督整改，並讓辦公室帶好照相機，把整改的過程全部拍錄下來。

　　濤濤來到工地，看到的卻是另一副景象：只見工地上圍着一堆人，有的在鏟混凝土，有的在切割鋼柱，有的在拿着探傷儀探傷，現場指揮的是竟是業主基建處的卞處長 。卞處長臉色凝重，見到濤濤，馬上厲聲責問：“蔡總，你這個總工是怎麼做的，剛才我們檢查了部分鋼柱，發現近一半有夾渣和層狀撕裂，你們的探傷報告是怎麼出來的？是哪一家檢測單位出的報告？這不是在唬弄人嗎，我們要追查到底！”

　　濤濤臉色灰白，直冒冷汗。他竟說不出一句話。

　　原來，那天檢查組發現問題后，業主覺得問題很嚴重，投資好幾個億的工程，如果質量存在問題，怎麼向公司交代？他們決定自己組織人檢查，於是出現了剛才出現的情況。

　　卞處長的一句話，更讓濤濤心驚肉跳：“我們要把檢查的情況，向市政府彙報，要求拆除重建，所有的損失，由施工單位負責！”

　　要來的事終於來了。工程建到二十多層，才發現問題。如果拆除重建，損失至少要數千萬，公司的信譽掃地，有關責任人肯定要處理。

　　卞處長几乎是用命令的口氣，對濤濤說：“你通知秦總，叫他馬上趕來，工地立即停工，我要開現場會！”

　　秦老闆趕到工地，見業主方的領導、管理人員和邀請的專家已在會議室正襟危坐，氣氛非常緊張。他知道情況不妙，乖乖地在一旁坐下來。

　　卞處長讓專家一一彙報檢查情況，接着作總結性的發言：問題構件不是個別的，情況非常嚴重；檢查情況與探傷報告嚴重不符，探傷報告是虛假的。他要秦老闆表態，該怎麼處理!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是秦老闆措手不及的。他刷子般的眉毛抖動了一下，眼睛凝視不動，半晌才說：“卞處長，各位專家，辛苦了。出了這種情況，責任在我，是我對員工教育不夠，把關不嚴。回去我們研究一下，對鋼材重新進行複檢，不合格的堅決退貨。已經安裝的，拿出技術方案，作加固處理，確保工程萬無一失。請各位放心，我秦某一定負責到底。”他想打破會上的尷尬局面，緩衝一下，事後再做工作。

　　誰知卞處長態度堅決，毫不留情。他說你們質保書和探傷報告都可以造假，我們還能相信誰？我放過你們了，我的領導也不會放過我。我要向市質監站打報告，堅決要求拆除重建！

　　精明的秦老闆像斗敗的公雞，原本黝黑的臉，變成暗紅色。他幾乎用乞求的口氣說：“卞處長，你的心情我理解，其實我的心情同你一樣，也不好過。我想，辦法總是有的。我們公司會拿出一套技術方案，到時請在座的專家再來評審，怎麼樣？”

　　“不行！”卞處長斬釘截鐵地說，“這不是我個人的意見。事前公司領導開過會了，質量問題決不退讓。這次組織專家來抽查，是公司領導班子作出的決定，抽查不合格，推倒重來，這也是公司的集體決定，我無權改變！”

　　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還有什麼好商量的呢？如果拆除重建，那個損失太大，公司將面臨嚴重的困境。

　　屋漏偏遭連夜雨，秦老闆的另一個工地也傳來了不好的消息：由於違反施工程序，一味追求進度，幾塊屋面彩板掉下來，兩名在地面作業的工人當場被壓死，家屬在公司里圍成一堆，哭鬧不停。

　　秦老闆真的是焦頭爛額，一籌莫展。他招來濤濤，諍諍囑咐：“蔡總，工傷的事我來處理。正旦工程，要拜託你了，無論如何，你要把加固的技術方案拿出來，去說服業主，說服設計院，千萬不能拆除重建，否則公司要垮的。全靠你了。”

　　按秦老闆的意見，濤濤一連幾天吃住在公司，抓緊編製加固方案，眼睛裡布滿了血絲。他給瀟瀟打了一次電話，告訴公司要加班，就關了手機。瀟瀟幾天不見男朋友回來，不知他在忙些什麼，手機又打不通，下班后就匆匆趕過來。員工已經下班，大樓里空空蕩蕩。她好不容易找的總師辦公室，見裡面亮着燈，推門進去，發現有兩個人：一個是濤濤，還有一個是她的小姐妹、公司辦公室的秘書小芳。辦公室的長沙發上還疊着一條被子。瀟瀟頓時懵了。

　　“幾天不回家，原來是在辦公室忙啊！”

　　小芳有點尷尬。她說：“瀟瀟，蔡總沒有給你說清楚吧，他在編製一個技術方案，很急的。不加班不行啊。”

　　“你也編製技術方案了？真看不出來，是全才！”

　　“瀟瀟，你誤會了。我是秦總讓我來給蔡總送晚餐的，你看飯和菜都在茶几上，是我剛剛送來的。”

　　聽了小芳的解釋，瀟瀟將信將疑。事情沒有弄清之前，她不想與小姐妹拉破麵皮，也不想讓男朋友難堪。看到濤濤辦公桌上攤了一大堆圖紙，一臉的倦容，不免心疼起來。她要濤濤今天陪她回家，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來。濤濤說，我今晚一定要趕出來，約好明天與業主談的。

　　待瀟瀟和小芳離開以後，濤濤一個人埋頭工作，終於在凌晨兩點鐘完成了加固方案的編製。第二天，當濤濤趕到卞處長辦公室，向他彙報整改方案時，卞處長竟給了他當頭一棒，說你們也不用加固了，公司決定另請高明，拆除下來的鋼材，作為對我們公司的補償，另外再索賠1000萬元。我們已經與上次失標的東方公司談妥了，他們的技術方案專家都認可。如果你們不服，我們準備通過司法途徑解決，到那時，可能對你們更加不利。

　　聽了卞處長的活，濤濤像雕塑一樣站着，一動不動。兜了怎麼一大圈，正旦工程還是由他原來的東方公司承建，他的種種努力，都化作了泡影。

　　濤濤回到公司，傳來了更加讓他震驚的消息：由於公司接連發生重大的安全和質量事故，主管部門決定暫時吊銷公司的施工資質，停業整頓。企業的法人代表，技術、安全、質量部門的負責人必須做出檢查，接受相關處罰。

　　濤濤本來要向秦老闆彙報工作，特別要談談下一步如何向鋼廠索賠 ，以減少公司的損失，現在看來沒有必要了。他感到從未有過的疲勞，好幾天沒有休息了，他決定回家，美美地睡一覺，再考慮下一步如何走。他睡得很沉，以致瀟瀟回來也不知道。

　　瀟瀟站在床頭，細細觀察，發現濤濤瘦了。他好像在做夢，夢裡似乎受了什麼委屈，眼角處有一滴淚珠掛着。她感到很心疼。她伸出纖縴手指，輕輕地擦去他的眼角上的淚水，輕輕地吻他的臉頰。濤濤醒了，他捧住瀟瀟的臉，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竟抽泣起來。“濤濤，是我不好，你辛苦，我錯怪你了。不要生我氣，好嗎？”

　　濤濤說：“瀟瀟，我哪裡生你氣，我干不下去了，我們把房子退給他們吧，租房子也可以結婚啊！”

　　如果是別的事，瀟瀟都可以放棄，唯獨房子，那是萬萬不行的。夢寐以求，已經到手，裝修一新的房子，要拱手讓出來，等於在掏她的心。她明確表示，其他事情都依他，房子一定不能退。我們與秦老闆是有協議的，老闆也沒有收房子的意思，我們為什麼要主動退房？你只要在公司好好乾，盡到自己的責任，天塌下來也與你沒有關係。

　　見女朋友態度如此堅決，濤濤也沒有辦法。他照常去公司上班。公司已沒有昔日的人氣，幾個關鍵人物都離開公司了，秦老闆幾乎不在公司露面，辦公室只有小芳守着，接接電話，負責一些接待工作。那個姜總監還在，不過見面也不說一句話。濤濤感到從未有過的清閑。到領工資的時候，濤濤發現只拿到應得的一半。財務總監告訴他，是秦老闆特意關照的，公司目前遇到困難，秦總主動放棄工資，所有管理人員的工資只發一半，待公司好轉后，一併補上。

　　一天． 瀟瀟正在指揮裝運新傢具，辦公室的小芳匆匆趕過來說：“瀟

　　瀟，傢具不要裝了，這套房子公司已經收回，打算抵押出去。”瀟瀟一聽，馬上來火。她告訴小芳，我們是與秦老闆簽了合同的，房子已經給了我們，為什麼要收回？我堅決不同意。小芳要瀟瀟冷靜。她說，房子不是秦老闆要收回，是你們蔡總打了辭職報告，主動交出來的。不信你回去當面與蔡總說。

　　瀟瀟一聽懵了。男朋友辭職了？房子交出來了？怎麼事前不透露一點風聲？她決定回去問問清楚。

　　回家后，發現濤濤不在，打他手機，關機了。桌子上留了一張字條，上面寫着幾行字：

　　“瀟瀟，實在對不起，我已向公司辭職，房子也交出去了。我無法在這個公司再幹下去。我有自己的做人原則。我知道這樣做，肯定會讓你傷心，我無法面對你，只能獨自離開。抽屜里，我留了一張銀行卡，裡面有十五萬元，你去應付裝修的收尾工作。房子雖然交出去了，但裝修的尾款我們還得承擔，不能一走了之。暫時不要與我聯繫。到時我會與你聯繫的。永遠愛你的濤濤。

　　看完字條，瀟瀟傷心地大哭起來。眼睛哭得又紅又腫。無論如何，她要找到濤濤。

　　她首先想到去父母那裡求助。父母見女兒哭得像淚人一樣，非常心疼，埋怨未來的女婿自說自話，一走了之。他們尤其不能容忍濤濤輕率地辭職和退房，這種不懂人情世故，無情無義的傻子，分開了也好，我們的女兒這麼優秀，還怕找不到對象！

　　可是，現在瀟瀟的心裡只裝着濤濤。她寧可不要房子，也不能失去濤濤。第二天，她出門去找了。她猜想濤濤會去哪裡，自信很快會找到濤濤。

　　2012年1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