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弄江南

　　江南的煙雨，是抑鬱的詩人，渲染着整座城市的風景，像王維的水墨丹青，又似戴望舒筆下雨巷的輕愁。大學的校園裡，白色的雨傘在卓琪手裡溫柔地旋轉，它知道，抵擋風雨並不是它此時此刻的使命。

　　“安妮，答應我一件事，好嗎？”卓琪停下腳步，看到預料中安妮驚訝的表情，像是在期待些什麼，又似乎只是自言自語時眼神的空洞。卓琪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客氣了？這確實讓安妮想不明白。她們可是最好的朋友呀！三年前，她們在這座詩意的江南小城相遇相知，向來是無所不談的。

　　“……呃，發生什麼事了，琪？”面對卓琪突如其來的問題，安妮多了一絲敏感。

　　“嗯……其實也沒有什麼，我只是想要你知道，你對我真的很重要。”卓琪還是猶豫了，難道一定要破壞這段自己如此珍視的情誼嗎？怎麼可以這麼自私？還是，自己還在貪戀些什麼？

　　“呵呵，當然了，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嘛！”聽到卓琪的回答，安妮總算鬆了一口氣，也許，是自己想多了？他們繼續向前走着，只是隨意的散步而已。

　　“安妮，有那麼一天，你會丟下我一個人，獨自離開嗎？”卓琪收起雨傘，走進咖啡廳。這是一個環境清幽的處所，總是流淌着浪漫的輕音樂，吸引了不少熱戀中的情侶和專心研讀的學子。卓琪就是其中之一，她特別喜歡到這裡看書，似乎一進門就能遠離了一切世俗的煩擾。他們當初就是在這裡相識的，那是新學期伊始。櫃檯前，一個女孩焦急而又無奈，她解釋說錢包不見了，希望老闆能相信她，她回學校拿了錢就來付賬。但面對老闆鄙夷的目光，她最後只能乞求用手錶作為抵押。一杯咖啡才多少錢？為什麼要如此作踐一個女孩的尊嚴？卓琪徑直走過去，對女孩說：“啊！好久不見，咱們得好好敘敘舊呀！”說著，就付了錢，拉着一頭霧水的女孩走出店門。

　　“對不起！我想，你是認錯人了。”女孩整理了一下頭髮，羞怯地說著。

　　“是嗎？不好意思啊。”卓琪摸摸後腦勺，似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笑神經，只得低頭忍住笑聲。

　　“不過，真的非常感謝你，我是G大的安妮。”

　　“我是卓琪，也是G大的，很高興認識你！”

　　卓琪確實是認錯人了，她不過是隨便找個借口替女孩解圍而已。安妮是一個很清秀的女孩子，長長的秀髮裝飾着精緻的臉龐。不知道為什麼，卓琪第一眼見她就想起了雨巷裡撐着油紙傘走過的丁香女郎。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相視一笑，成就了一段深厚的情誼，她們確實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咖啡廳里依舊瀰漫著熟悉的氣息，她們坐到最遠的那個角落。安妮看着卓琪，以從來沒有過的嚴肅眼神。難道真的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卓琪今天真的很奇怪，說話吞吐吐吐，欲言又止，可我們天天在一起，也沒有發生什麼事呀！“卓琪，你都在說什麼呀？我怎麼會丟下你一個人呢？我說過，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前是，現在是，永遠都是！你不要想多了，我不會丟下你的！”安妮語氣十分嚴肅，她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也想要安慰卓琪，卻只能茫然地喝着咖啡。這兩個月以來，卓琪的話語少了很多，常常一個人沉默，即使她們依舊一起上課下課，一起吃飯散步。安妮糊塗了，也許她並不了解卓琪。樂觀開朗，多愁善感，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卓琪？

　　“安妮，有一件事我要向你坦白，你可以怪我怨我，我得為我的自私接受懲罰。不管你做出什麼決定，我都不會怪你，也沒有理由怪你，只希望你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我相信現在還不算太遲。”卓琪一口喝完杯里的咖啡，她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麼，她也知道也許會永遠失去安妮，但她不能不說。一個人究竟能背負多少秘密呢？這件事已經困擾了她兩個月，令她坐立難安，不敢看安妮的眼睛，擔心一個不小心就讓安妮發現了自己的秘密。安妮對她向來是掏心掏肺的坦誠，如今，她再也不能忍受這個秘密的折磨了。卓琪打開書包，拿出一個很漂亮的盒子放到安妮面前。“這些都是風讓我轉交給你的信，對不起，我自私地看了，還悄悄收藏，瞞着你這麼久。”安妮確實震驚了，她打開盒子，各種顏色的信封，都寫着她的名字，她似乎明白了。“卓琪，難道，你喜歡風？”安妮也是喜歡風的，但若要她必須在卓琪和風之間選擇一個，她知道她會選擇卓琪。所以，既然卓琪喜歡風，她會自動退出，祝福他們的。“不！安妮！我很抱歉現在才把信交給你，我不祈求你的原諒，只是真心地祝你們幸福。”卓琪起身走出咖啡店，不想安妮看到她的眼淚不爭氣地流。

　　那個叫風的男孩子，就像風一樣闖入了她們原本平靜的生活。兩個月前的一次社團聯誼中，她們遇到了風，一個陽光帥氣的男孩。他是學生會主席，並且對安妮一見鍾情，而安妮似乎也對他有好感。這讓卓琪怎麼接受呢？風會搶走安妮的，會代替她在安妮心中的地位。從此，她就成了那個多餘的人，只能遠遠地看着他們在一起談笑風生，一起吃飯上課，然後漸漸習慣沒有安妮的日子。每當卓琪想到這裡，心裡就莫名的煩惱，既羨慕風，又嫉妒風。都說懷嫉妒之心者，容易衝動地做出傻事，這大概是對的。所以當風找到卓琪，讓她充當信使時，她便私自“扣留”了這些信。

　　江南的煙雨里，卓琪任憑小雨的輕撫稀釋了淚水，卻止不住心裡的悲傷。她想起了父親，那個酗酒的男人。卓琪從小就目睹了父親酗酒後如何百般折磨善良的母親，為了保存一個完整的家，對於父親日復一日的拳腳相加，母親從來都是逆來順受。直到十二歲那年，警察來家裡要母親去認領父親的屍體，他是醉酒後摔到湖裡淹死的。看到他臃腫的屍體，卓琪沒有掉一滴眼淚，她永遠記得那一天，她高興的想要好好慶祝，因為她和母親的苦難終於結束了。卓琪苦笑着。也許，她算不得一個孝順的女兒。十年過去了，午夜夢回，她還是常常想起那些粗暴的畫面，還有母親的哀吟。那個叫父親的男人帶來的傷害，始終是她心裡揮之不去的陰影。所以，她並不喜歡風，只是不捨得安妮而已。可是，安妮，你要我怎樣和你說呢？卓琪望着灰色的天空，那天街的小雨是童年的眼淚。

　　安妮久久地坐在咖啡廳，她必須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了，事情是怎樣的？卓琪喜歡風，便私自收藏了風寫的信。現在覺得抱歉，所以坦白了這件事。安妮似乎是想明白了，她拿着紙盒追出來，在卓琪面前撕碎了所有的信件。“卓琪，我說過，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這些信，我一封也沒有看，所以，你不必在乎寫了些什麼，只當它不存在。我只當風是朋友，我會祝福你們的，相信我！”善良的安妮，她真的以為我喜歡風呢，還要成全我們。安妮，在你面前，我真的無地自容，我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自私了。卓琪這樣想着，雨水淋濕了安妮的頭髮，順着臉頰流下來，安妮，你也流淚了嗎？卓琪一把抱住安妮，彷彿擁有了全世界，就這樣，靜靜地抱着，倘若時間能夠停止，定格在這一刻該有多好。“安妮，我會祝福你的！因為我不喜歡風，我喜歡的人是你！”時間大概真的停止了，至少有那麼幾秒鐘吧？安妮手裡的盒子掉到地上，打破了所有的寧靜。“什……什麼？”安妮認真地看着卓琪，希望找到她平日常有的表情，這樣，她就可以知道卓琪是在開玩笑。抬頭，卻只見一臉的憔悴。

　　卓琪走了，這是一個她從來沒有提及過的秘密。如今，秘密沒有了，意味着她永遠失去安妮了？回到學校，卓琪就病了，但也許只是心累了。無法面對安妮，也對不起風的囑託，她便只能選擇逃避。把這三年的相片看了又看，日記讀了又讀。也許，這些已經足夠陪伴她走過接下來的人生。“安妮，謝謝你陪我度過了三年的時光，那是我生命中最快樂的日子，你是我永遠珍藏的幸福！”看着那本連安妮也不知道的日記，卓琪自顧自地說著，“從一開始，我就沒有坦誠相對。我沒有告訴過你這本日記的存在，它記載了我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幸福。”

　　“卓琪，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只知道沒有你的這些天，我的生活就想這江南的梅雨，一切都不如意，似乎心也跟着發霉了。我們……能不能不要分開？”再次見到安妮時，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後的事了。安妮苦惱地看着卓琪，卻說著堅定的話。現在該換作卓琪糊塗了，一個星期可以發生多少事呢？安妮明確地拒絕了風的追求，她天天去咖啡廳，卻到處都是卓琪的影子。“我想，我也是喜歡你的，卓琪！我們都早已習慣了彼此，那就這樣一直走下去吧。”安妮羞怯地低下頭，一如她們第一次的相遇。

　　江南的梅雨已經消逝，太陽重新照耀着這座清幽的小城。咖啡廳的音樂浪漫而輕快，常常有熱戀的情侶和苦讀的學子光顧，形成鮮明的對比。只有安妮和卓琪，依舊撐着白色的雨傘,日復一日歡快的步伐，彷彿走在江南的詩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