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紅蝴蝶”

　　本來劉東不準備再拉客了。家裡有一個卧病在床的妻子，眼看吃藥的時間到了，他得回家侍候她。可車子已經過去很遠了，劉東還是倒了回來。紗廠門口站着一個穿火紅衣服的姑娘，一看就知道急着等車。

　　姑娘神色有點憂鬱，話也不多，上車后只說了一句“合里7號”，就沒話了。劉東謹慎地駕着車，偶爾從後視鏡里看見姑娘，她身上那套火紅的衣服就刺得他的眼猛地一疼。

　　興合里7號到了，姑娘掏出錢，劉東卻不要：“姑娘，我拉你是正好順路，就不用給錢了。如果你天天這時候回家的話，以後我可以天天順路捎你回來。”姑娘也沒有再推讓，只說了一句“謝謝”，就下了車。

　　其實劉東到這裡並不是順路，走的反而是反方向。姑娘下車后，他加足馬力往家裡趕去。但這並不妨礙劉東兌現他的諾言，第二天，劉東的車準時停在了姑娘身邊。姑娘雖然顯得有點吃驚，但還是鑽進了車裡。像昨天一樣，劉東免費把姑娘送到家門口，然後掉頭往回趕。

　　一來二去，送姑娘回家成了劉東風雨不變的功課，每到紗廠下班的時候，劉東就推掉一切生意，驅車直奔紗廠門口，直到遠遠的看到那堆刺眼的火紅心裡才踏實。熟悉了，劉東慢慢的也就了解了姑娘的一些情況。姑娘名叫夏鳳，是縣紗廠的職工，以前也曾是個愛說愛笑的姑娘，可一年前因為家裡出了點事，她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性格。

　　秋天來了，姑娘的襯衣變成了風衣，冬天來了，姑娘的風衣又變成了毛大衣，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不管穿什麼衣服，衣服的顏色一律是刺人眼的火紅。這團火紅老在眼前跳來跳去就跳成了劉東心中的一個疑問，終於有一天快到家時，他忍不住問姑娘：“你為什麼那麼喜歡穿火紅色衣服呢？”夏鳳看了他一會兒，沒有正面回答，說：“你要真想知道，就跟我回家一趟吧。”

　　夏鳳的家裡很簡陋，也沒有什麼人，只有一個半瞎的老太太枯坐在一把藤椅上。夏鳳走到老太太身邊，說：“媽，我回來了。”老太太慈祥地笑着，說：“好，一會兒你妹妹也要回來了。”劉東隨夏鳳走進屋裡，正牆上的一幅照片一下吸引了他的目光，照片中的人看上去明明就是穿着火紅風衣的夏鳳嘛，然而照片的鏡框卻被漆成了黑色。劉東正想問個清楚，夏鳳卻說“你先等一會兒”，然後迅速地換了一身白色衣服，躡手躡腳從老太太身邊走出去，然後大踏步從門外走到老太太身邊，說：“媽，我回來了。”老太太又是一臉慈祥，說：“好好好，回來了好，你姐姐已經回來了。”然後，夏鳳攙着老太太，慢慢地走進了她的小房間。

　　戲演完了，夏鳳才走到一臉迷惑的劉東身邊，解釋了事情的原委。夏鳳父親死得早，她母親一人拉扯大了她們雙胞胎姐妹倆，姐姐夏莉喜歡穿紅色衣服，在玩具廠上班，妹妹夏鳳喜歡穿白色衣服，在紗廠上班，一家三口雖不太富裕，但也其樂融融。可是，一年前姐姐高高興興上班后，就再也沒有回來，在回家路上她被一輛車撞成了一隻蝴蝶，落地時就已經停止了呼吸。事情發生后，媽媽整天以淚洗面，慢慢的視力就不行了，只能模模糊糊地辨認紅色和白色，而且神智也漸漸變得不清了，一天中只有兩個女兒下班回家時還較清醒，過了這一會兒她就神智不清。姐姐剛出事時，夏鳳就試着用這法子安慰過媽媽，可是沒能蒙過她，她說：“你不是你姐姐，你姐姐穿紅衣服。”從那時起，夏鳳就開始了她的雙重身份，而老太太，情緒也逐漸穩定了。

　　夏鳳講完了，劉東卻還愣在那兒。一年前的一幕，他這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那天晚上他正跑着空車，突然接到警察打來的電話，他的妻子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一輛卡車撞成重傷，肇事車逃逸，妻子已被送到醫院。接到電話后，劉東駕車往醫院飛奔的途中，將一個穿火紅色衣服的人撞成了一隻蝴蝶。當時一念之差，他沒有停車，相反卻狠狠踩下了油門。這一年來，那團火紅一直折磨着他，也正是這個原因，才使劉東第一次看到夏鳳后就不由自主地要免費送她回家，他內心深處，這是在贖罪呀！

　　“劉大哥。”夏鳳拿出一把錢，說，“這是這一段時間我欠你的車錢，感謝你天天送我回家。”

　　劉東突然朝自己臉上抽了兩個耳光，然後朝夏莉的遺像鞠了兩個躬，最後對夏鳳說：“我不是人，撞了你姐姐的人就是我呀。我這就去自首，只有一件事我放心不下，那就是你嫂子，她現在是個癱子，如果可能，還麻煩你以後能照顧她一下。”

　　“這個結果……我早就猜到了。”夏鳳突然哭了起來，“其實，你也不是個壞人，還是……回家照顧嫂子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