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繡花樓的女子

　　青住在繡花樓上。

　　很小的時候，青就知道自己住的是繡花樓，還知道繡花樓的來歷。很多很多年前，一個女子說好了婆家，但還沒嫁過去，那男的就死了。那女子後來還是去了婆家，就住在繡花樓上。這以後幾十年，那女子恪守婦道，孝敬體弱多病的公婆，深得鄉鄰稱道。那女子死後，村裡為她立了一道貞孝牌坊。這牌坊還在，就在村口。那女子住的繡花樓，也還在，就是青住的繡花樓。村裡人當然知道青住的是繡花樓，他們見了青，總會問她說：“你知道你住的是什麼樓嗎？”

　　青回答說：“繡花樓。”他們又問：“你知道為什麼你住的樓叫繡花樓嗎？”

　　青回答說：“知道，我們村裡古代有一位女子，她沒過門就死了丈夫，這女子就住在繡花樓上，她足不出戶，恪守婦道，孝敬公婆。”

　　他們就說：“這繡花樓現在讓你住着。”青覺得話裡有話，就說：“我不可以住嗎？”

　　他們說：“你可以住，但你不像住繡花樓的女子。”

　　青起先不明白這話的含義，但後來明白了。有一天青在外面玩，很久都沒回家。青的大人後來出來找她，大人拖長聲音喊道：“小青，你又瘋到哪裡去了。”青聽了喊，跑了回來。大人見了她，就說：“你怎麼整天不落屋呀，一點也不像住在繡花樓的女孩子。”

　　大人還說：“以前住在繡花樓上的女子，整天足不出戶，哪像你，一天到晚在外面瘋。”

　　青就明白了，住繡花樓的女子不應該整天待在外面，而應該躲在繡花樓上，最好足不出戶。青當然做不到，青會回嘴，青說：“這都什麼年代了，還拿我跟她比。”

　　青一直是一個喜歡玩的女孩，有時候整天不落屋。她16歲的時候，還會和一些男孩女孩到村外一條小溪里玩水，在水裡瘋。村裡人見了，又說：“小青，你真的不像住繡花樓的女孩子。”

　　青有時候討厭別人說這樣的話，就說：“住繡花樓的女子應該怎樣？”他們說：“住繡花樓的女子足不出戶，哪裡會像你，還在這裡玩水。”

　　青說：“那是古代，我又不是古代的人。”青說著，氣哼哼地回家了。

　　也是16歲這年，青還出了一次事。青讀書晚，16歲還在讀初三。青的學校離村子遠，有20多里。青在學校寄讀，只是星期六的下午才回家。青回家時一般跟一個同學一起走，那是個男生，但青只能和男生走一半路，另一半路，要青自己一個人走。有一次回家，天晚了，青怕走夜路，就沒回家，住在男生家裡。這事被村裡人知道后，可了不得，他們見面就說：“看來繡花樓關不住那個小青了。”青聽到過他們說這話，氣得要死，但奈何不了他們。青的大人也聽到這些話，大人也生氣，但大人生氣了，只知道罵青，大人總是指着青說：“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不要臉的女兒，你才幾大，就會住到別人家去。”

　　青會回嘴，青說：“我又沒做什麼，我一個人住，不可以嗎？”

　　青的大人說：“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你想想，以前住這繡花樓的女子，她會住到別人家去嗎，如果她會住到別人家去，村裡人還會為她立牌坊？”

　　青一聽到大人說繡花樓就生氣，青當時就在繡花樓上，她跺着繡花樓的樓板說：“總是繡花樓繡花樓，煩死了，我又不想讓你們為我立牌坊。”說著，青嗚地一聲哭了。

　　青初中畢業后沒考取高中，她沒有書讀了，回到了家裡。回家后的一段日子，青很少出門，有段日子甚至是足不出戶。青的大人滿意了，總跟青說：“這才像住繡花樓的女子。”

　　青村裡的人，也這樣認為，他們偶然看見青，也說：“小青，你也足不出戶了，你現在像住繡花樓的女子了。”

　　青聽了，跟沒聽見一樣，對他們不理不睬。村裡人見青這樣，又有話說了，他們說：“青你沒禮貌，以前住繡花樓的女子不會這樣。”青氣得跑走了。

　　這後來的一天，有幾個城裡人到他們村來看牌坊和繡花樓。來看繡花樓時，青正在繡花樓上。青很大方地跟他們說著話，城裡人問什麼，青也是有問必答。青還破了兩隻西瓜，給他們解渴。幾個城裡人好像是做學問的，在村裡要逗留好久，他們提出給青幾十塊錢，讓青煮飯給他們吃。青答應了，但沒要他們的錢。吃飯時，青的大人回來了，青的大人看見青跟一夥生人一起吃飯，還有說有笑，大人不高興了，拉下了臉。

　　等幾個城裡人走了，青的大人又罵起青來，他們說：“你怎麼跟生人有說有笑的，你認識他們嗎？”

　　青說：“可以從不認識到認識呀，不交往怎麼會認識。”大人說：“你是個女孩，你知道么，你不可以亂跟人交往，以前住繡花樓的女子，她絕不會像你這樣。”

　　青又惱起來，大聲說：“又是繡花樓繡花樓，我受不了了。”

　　門外一個人進來了，是村裡一個長者，他說：“受不了也要受，誰叫你住在繡花樓上。”

　　青說：“我不住這兒總可以吧。”說著，青又嗚一聲哭了。

　　這以後不久，青給大人留了一張條，說去外面打工，然後走了。沒人知道青去了哪兒。

　　青走了，繡花樓就沒人住了。

　　這以後，繡花樓一直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