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小說）

　　一

　　秀麗走入酒店時門剛剛打開。平日里喧嘩熱鬧的酒店此時很清凈。酒店裡的員工們都在忙着打掃衛生整理桌面。她徑直踏上樓梯來到了二樓。二樓頂頭大包間里的婚禮現場已布置完畢。粉紅色的檯面、粉紅色的花籃、粉紅色氣球紮成的拱門。這即溫馨又浪漫的場面使秀麗激動不已：還是兒子懂我的心，知道我鍾愛於粉紅色。媽謝謝你了！她在包間門口稍做停頓后，便轉身在走廊里徘徊。路過衛生間時順手推門走了進去。

　　她剛走進門，鏡子里立刻顯現出了一個漂亮雅緻的女人。粉紅色的套裙，乳白色的打底衫。板栗色的長發高高挽起，撲了粉的臉上白裡透紅。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女人這麼年輕，是我嗎？她又自言自語地：“人是衣服馬是鞍”這話一點都沒錯。這女人啊，還是要靠打扮。她極其興奮地在鏡子前左右看着：身材還不錯嘛！這和平時的自己旁若兩人。平時一天到晚穿的都是工裝，花白的頭髮也從不去焗色。才五十幾歲就像個六十多歲的人。她又把臉貼近鏡子仔細地看着，用中指輕輕地撫摸着眼角的皺紋和那腫脹的眼袋：唉！還是老了，歲月不饒人啊！

　　聽說他今天也要來。二十五年了，自己那顆已經平靜的心又湧起了波瀾。自從昨天兒子中午回來說阿健要來后，整個下午都魂不守舍，昨晚還是在失眠中度過的。這麼多年都過去了，為什麼提起他還會悄然心動？難道他對自己的傷害還不夠嗎？難道忘記了二十五年前那個令人心碎的冬天嗎？那天寒風凜冽，雪花飄飄。當阿健提着衣物走出家門的那一刻，自己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樣。眼淚再也忍不住了，感覺天都要塌了。自己茫然不知所措，只管傻愣愣地站着，任淚水肆意流淌。

　　手機鈴聲打斷了她的沉思。電話里傳來了兒子的聲音：“媽，你在哪兒呢？我們都到了”秀麗如夢初醒：“噢！來了，來了！”秀麗趕緊捋捋頭髮：兒子今天大婚，自己這是做什麼呀？她苦笑着搖搖頭，拎起手包忙推門向包間走去。

　　二

　　兒子在包間門口對秀麗說：“媽，你在這兒招呼客人，我下去了。”兒子和新娘子必須站在酒店門口迎接來賓。不一會兒，賓客們都陸陸續續地到了。在三三兩兩的來賓中，一個男子闖入了秀麗的視線。此人身穿一件西裝。中等身材，五十多歲。禿頂，身體微胖。面孔即熟悉又陌生。從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中，還能依稀看到當年的神情。“阿健！”秀麗感到血直往上涌，心咚咚直跳。二十五年來還是第一次相見，他胖了、也老了。阿健也看到了秀麗，他點點頭，從秀麗身邊走了過去。秀麗看着他的背影：他也應該站在這兒啊？可他......可能是無顏面對親朋好友吧？

　　婚禮開始了，秀麗與阿健並肩坐在了主席台上。此時，秀麗想起了三十年前自己的那場婚禮。當年的婚禮沒有這樣豪華，新郎、新娘也沒有穿婚紗。秀麗與阿健穿的都是請裁縫做的藍色的全毛華達呢西裝。請來阿健的一位同學做司儀。當司儀讓一對新人做完最後一個“夫妻對拜”時，圓桌上的客人都迫不及待地推杯換盞，開懷暢飲了。

　　“媽！”新娘子的一聲呼喚，把秀麗拉回到了現實。秀麗忙答應一聲，遞過去一個大紅包。隨着新娘子一聲“爸”秀麗側臉看了一眼阿健。又黑又胖，老了許多。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帥小伙了。當年，阿健的帥氣是這裡出了名的。父母死活不同意與他相處，理由很簡單：太帥！可自己就是喜歡他的帥氣，阿健也喜歡自己的溫柔。一年後，自己不顧家人的反對執意與阿健結了婚。可是，後來......唉！不說了。一想起往事秀麗的內心就像刀絞似的難過。

　　喜宴正式開始后，秀麗與阿健坐在了主賓席上。同桌的還有秀麗的弟弟秀山、秀麗的父母等娘家人。阿健一直沉默不語，只顧低着頭喝酒吃菜。今天這種局面讓他很尷尬，也很無奈。酒過三巡后，秀山拿着酒杯來到了阿健面前：“來，喝一個！”阿健倒也痛快，他站起身端起酒杯說了句“干”便一飲而盡了。阿健剛想坐下，秀山拿起酒瓶又為阿健和自己斟滿了酒說：“來，再喝一個。”兩人又都端起了酒杯。“為你的無情乾杯！”秀山的話音一落，阿健的臉“騰”的一下子紅了。他一言不發，尷尬地站在那兒。看阿健無動於衷，秀山放下了酒杯，他左手一把揪住了阿健的衣領，眼睛里冒着火：“我姐是個好女人，你辜負了她！她為你這個負心漢一直苦苦地守候着。可你呢？你卻讓孤獨與痛苦陪伴了她整整二十五年，女人有幾個二十五年？”說著，他舉起了右手的拳頭......秀麗把秀山攔腰抱住：“今天是你外甥結婚，你幹嘛呢？”秀山無奈地放下了拳頭，鬆開了左手。他瞪着阿健：“今天便宜了你”他很不情願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秀麗又轉身對阿健說：“好了，你也可以走了”秀麗說完轉身坐下了。

　　三

　　望着阿健漸漸遠去的背影，秀麗流下了一行熱淚。當年與阿健結婚後，一直與公婆生活在一起。第二年兒子就出生了，兒子即漂亮又可愛，阿健全家視為掌上明珠。秀麗也為此大受寵愛。阿健上面有三個姐姐，他是父母唯一的兒子。三個姑姐、公婆幫秀麗一起照看兒子。阿健從小嬌生慣養，什麼家務都不會做。兒子出生后，他除了上班，一天無所事事。

　　兒子四歲時，阿健經常地夜不歸宿。對兒子、特別是對秀麗越來越冷淡。善良的秀麗根本沒有想的太多，還以為是有了兒子，疏遠了阿健所致。直到有一天阿健提出了離婚，秀麗才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為什麼？”毫無思想準備的秀麗有點茫然不知所措。“我愛上了別人！”阿健不敢正視秀麗，他低着頭說。“你，你不會是開玩笑吧？”都到這時候了，秀麗還是不相信。“我愛上了同一辦公室的未婚女孩，我們兩個已經發生了關係，她已經懷孕了”秀麗這回確信了，她聽完如五雷轟頂，頓時就傻眼了。半天才哭着問了一句：

　　“那我咋辦呀？”

　　“我們離婚吧？”

　　“你不要我們了？”

　　“沒辦法，我愛她，她也愛我！”

　　“可我也愛你呀！”

　　“可我已經不愛你了......”

　　“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你沒有......”

　　這段只維繫了五年的婚姻就這樣結束了。阿健離婚遭到了家人的極力反對。他的父母說：他這樣無情無義，為了一個女人，拋家棄子。不配做我們的兒子，秀麗才是我們的女兒。阿健被逐出了家門，秀麗離婚不離家。公婆提前立好遺囑：身後所有財產歸秀麗母子。並鼓勵秀麗再婚。

　　四

　　離婚之後，秀麗陷入了極度地痛苦與絕望之中。她是個傳統的女人，認為離婚是件很丟人的事。除了家人，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她獨自一人承當了所有的痛苦，只有孤獨陪伴着她。也不知有多少個夜晚，她流着淚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發愣：我有什麼錯？為什麼要這樣懲罰我？阿健，我恨你！有時感到實在喘不過氣時，她下班后一個人來到公園裡，含着眼淚沿着林蔭小道不停地走。

　　幾年後，公婆相繼去世。只留下秀麗與兒子相依為命。兒子越長越大，秀麗肩上的擔子也越來越重。為了兒子，她省吃儉用。幾年都不曾添置過一件新衣。上下班穿的都是工裝。她工作在生產一線。為了能多掙點錢，每天拚命的工作，經常加班加點。

　　白天的忙碌使她感到充實。可一到夜晚她還是無法擺脫那種孤獨的痛苦，經常夜不能寐。睡眠不足，心情不好，使她過早地衰老了。皺紋已悄悄地爬到了她的臉上，鬢角也生出了許多地白髮。剛過四十就像個五十多歲的人。

　　兒子高中畢業后，秀麗在娘家和姑姐的資助下把兒子送到了國外。兒子離開了家，偌大的房子只剩下秀麗一個人。白天忙着工作還沒什麼感覺，等到夜晚回到家就像陷入了一個寂靜、冷漠的冰窟。冰鍋冷灶，無聲無息。孤獨如寒氣襲來，她在寒冷中苦苦地爭扎着：蒼天啊！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她還經常站在窗口仰望天空：月有陰晴圓缺，而我卻只有孤獨與痛苦；人說好死不如賴活着，而我卻感到生不如死。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迫於身體與精神的雙重壓力，秀麗的身體垮了。她過早地患上高血壓症。

　　家人看在眼裡，急在心上。父母不止一次的勸她：再找一個吧？你前面的路還很長。你總不能孤苦伶仃地過一輩子吧？她說：“我習慣了一個人生活。”見姐姐這樣倔犟，秀山急了：“你難道要為一個負你的人苦守一生嗎？你傻呀！人家已經結婚，孩子都那麼大了！你還有希望嗎？”秀麗沉默不語。她心想：我何嘗不想擺脫孤獨，有一個知冷知熱的人來陪伴？可是，我的心已經死了。阿健已經埋在了我的心裡。與其過着沒有愛的日子，還不如就這樣。就讓孤獨來陪伴我吧！

　　五

　　“媽，我們敬你一杯”這時，兒子與兒媳端着酒杯來到了秀麗面前。望着高大英俊的兒子和漂亮的兒媳秀麗是滿心歡喜。兒子不但懂事、孝順，還事業有成。他回國后，經過不懈的努力，終於打拚出了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還找到了這麼好一個妻子。這次結婚，從房子裝修到婚禮現場以及喜宴的預定，都是兒子一手操辦的。沒讓秀麗操一點心。

　　兒子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說：“媽，謝謝你！這些年來你受苦了！”說完，兒子哽咽了。秀麗看見兒子眼裡淚光閃爍，她也眼眶濕潤了。她揉了一下眼睛忙說：“媽挺好的，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要高興！”兒子停了會兒又說：“媽，我知道，他來讓你傷心了。可是，他畢竟是我爸......”秀麗打斷了兒子的話：

　　“媽沒有”

　　“媽，你真的不恨我爸？”

　　“恨過，現在不恨了”

　　“為什麼？”

　　“他是你爸呀！只要他過得好就行”

　　“媽，人常說愛就是恨，恨就是愛，你這是......”

　　“媽沒有恨了，只有愛”

　　“當年，他畢竟有負於你......”

　　“當時，他也有苦衷吧？兩個女人只能選擇一個”

　　兒子又哽咽了：“媽，我長大了。我知道，兒女再孝順也代替不了夫妻，如果有合適的，你還是再找一個吧？”秀麗忙用手捂住了兒子的嘴：“哪有你這種兒子勸媽改嫁的？媽哪也不去，誰也不找，就和你們一起過了！怎麼，你不同意嗎？”“同意，同意！只要媽願意，怎麼都行！”聽完兒子話的秀麗笑了。

　　五十玫瑰原創 2014.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