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葬的手機

　　李老先生去世后，李老太對兒女說，把你爸的手機放在他的骨灰盒裡吧，他喜歡他的手機，我來交費，不讓它停機。兒女自然尊重老太太的意見，火化了老爸之後，把他的老式手機和着他原來的手機卡，一塊放進了骨灰盒，把骨灰盒寄放在殯儀館里。

　　頭幾天，李老太撥打老伴的手機，放在耳邊聽着，那邊就嘟嘟地叫着鈴兒。過了幾天，可能是沒有電了，一撥，就是電話公司電腦話務員的聲音：對不起，你撥打的用戶已關機。但李老太還是隔三差五地撥着，她覺得，這是和老頭子溝通的唯一方法了。

　　自從老伴走了，李老太整天把自己關在和老伴生活過的屋子裡，身邊擺滿了老伴生前用過的東西，看着看着就獨自流淚，這可急壞了她的三個兒女。兒女們覺得，無論如何不能讓年老的母親再這樣下去了，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她離開這個熟悉的環境，或許就會慢慢地淡忘了父親，走出失偶的痛苦處境。女兒想出種種招數，終於把老太太接到了自己的家裡，說是讓老人住上幾天，就讓她回去。兒子呢，趁此機會迅速帶着裝修隊，到老太太的家裡，三下五除二把老的裝修拆掉，又進行了一番簡單明亮的裝修，讓原來的房子徹底變了樣，希望能給母親一個驚喜。

　　可是，兒女們萬萬沒想到，當母親站在這間面貌煥然一新的房間里，她沒有一絲喜悅，人卻陡然蔫了。對她來說，唯一支撐着她能活下去的那個環境沒了。她什麼也沒說，再次把自己關在房裡，有事沒事地撥打着那個永遠關機的號碼。兒女們感覺事情不好，也就輪流着住在母親家，時刻關注着母親的動靜。

　　但是，有一天早晨，女兒推開母親的房門，還是發現了母親服用了大劑量的安眠藥。緊急送到醫院后，經過醫生的努力，母親的命是救過來了，但母親卻沒有了生的慾望，她不吃不喝，也不說話，兒女想盡了各種辦法，她就是一言不發。

　　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李老太的女兒忽然想起了王老伯，據說年輕的時候，在母親和父親結婚之前，母親曾跟這個王老伯有過戀情，陰差陽錯兩個人沒能走到一起，各自跟別人結了婚。聽說兩年前王老伯的老伴去世，王老伯克服了失偶之痛，健康積極地活着，經常參加社會公益活動，還曾經在電視上露過臉呢。兄弟姊妹三個一合計，多方打聽到王老伯的家，登門請王老伯過來勸勸母親。

　　王老伯知道了大致的情況，來到醫院，喊着李老太的名字，要她鼓起勇氣生活，去了的人已經去了，活着的人還得活着。可是，李老太睜開眼，眼神獃滯地看了看王老伯，又閉上了眼，仍是一動不動地，無聲無息地躺在病床上。王老伯又說了很多鼓勵的話，看沒什麼效果，只好走了。

　　兒女再沒有別的辦法重新喚起母親生的願望，只好輪流看守着母親。過了兩天出院后，遵照母親的意思，把她送回家裡。那天，他們剛把母親送回家，床頭柜上母親的手機就響了，這部手機，母親住院的這些日子，一直是放在老太太家裡的。聽到叫鈴，兒子過去一看，是爸爸的電話號碼，嚇得他頭都大了，正不知是接還是不接的時候，母親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你們別動，是你爸的電話，我的電話除了你們和你爸給我打，再沒有人打了，這肯定是你爸的電話。”

　　李老太摁了接聽鍵，可電話里卻沒人說話，李老太餵了幾聲，聽到對方掛機，這才失望地放下電話。兒子壯着膽兒從母親手裡接過電話，重新確認一下，這個打進來的電話，確實是父親的號碼，再一翻查，這兩天內，有五個未接電話，都是放進父親骨灰盒裡的電話號碼。

　　三兄妹面面相覷，這不可能是爸爸打來的電話呀。可是母親相信是爸爸的電話，大家也不好說破。過了一會兒，母親的手機嘀嘀響着，進來一條信息，她拿過手機認真地看完了，再遞給他們兄妹三人傳看，只見上面寫着無頭無尾，沒有稱呼的兩句話：你真沒出息。自古以來，活着的人就得好好地活着。

　　等他們都看完了短信，母親說：“這是你爸發來的信息，他說得對。你們放心吧，我不再給你們添麻煩了，你們都走吧，我會好好活着的。”

　　看到母親真的有了生的願望，大家更不敢對這個電話的真假去較真了。但事後，小兒子到殯儀館的骨灰寄放室，打開父親的骨灰盒，看到爸爸陪葬的手機還在，拿下電池，發現手機卡卻沒有了。原來有人盜走了電話卡，給媽媽打了電話。那麼，這個盜卡的人，是為了卡上的錢呢，還是為了別的？小兒子當即用自己的手機撥爸爸的號碼，對方卻不接聽。小兒子又換了兩個公用電話撥打，終於聽到對方喂了一聲，小兒子厲聲問了一句：“你是誰？”對方笑了笑，說：“我是你王伯呀，是我通過關係，使了點錢，從殯儀館里拿到了你爸的電話卡。不過，你們放心，我不能總是裝成你爸爸，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會慢慢地讓你媽明白，死了的人已經死了，活着的還得好好活着。我會在適當的機會告訴她，我不是你們的爸爸，而是你們的王伯。”

　　原來是這樣。小兒子回去跟他的哥哥、姐姐說了，大家不免感激王伯真是有辦法，並一致同意，繼續給爸爸的手機卡里交費，為了咱的老媽，就讓爸爸的電話號碼永遠開通着吧。

　　從這以後，又過了大半年的時間，有一天，母親挨個打了電話，要她的兩兒一女過來吃飯。飯後母親鄭重地說：“今天找你們回來，是跟你們商量一件事兒。你們也知道你們的王伯，這半年多的時間裡，他給了我不少幫助和關心，我想和他結婚，他也想跟我結婚。你們說說你們的意見吧。”

　　突然聽到這樣的消息，兄妹三人都愣在那裡，最後還是老大鼓起了勇氣說：“媽，這件事不好吧，爸爸去世還不到一年，他老人家屍骨未寒，你就改嫁，傳出去也不好聽啊。再說了，您都這麼大歲數了，還折騰啥呀。要是從現實的方面說，王伯比你的身體健康狀況好，這你也看到了，你們真的結了婚，萬一你走在他的前面，這房子不就是他的了？這可是好幾十萬元的財產哪。媽，你知道，你的兒女都不是有錢人，爸爸的骨灰為什麼還寄放在殯儀館里，就是因為我們沒有錢給他買一塊像樣的墓地。我們想，等你走了的那一天，我們把這房子賣了，給你和爸爸買一個好的墓地呀。”李老太聽了大兒子的這番話，又看了看不說話的小兒子和女兒，也明白了他們的心思，就悄悄地起身回自己的屋裡去了。

　　過了幾天，李老太悄沒聲地鎖門走了，打她的手機，她說她想自由自在地生活，叫兒女不要為她擔心，她會過得很好。兒女努力勸母親回來，通了幾次電話，母親竟把手機關了。

　　年邁的母親離家出走，急得兒女團團轉，他們猜想，母親可能和王伯一起走了，就去王伯家裡打聽，王伯的兒子沒好氣地說：不知道，老頭子這兩天也不在家呢。

　　現在基本可以斷定，母親是和王伯在一起，李老太的兒女們多少放心了些。但是，兩位年歲大的老人不知在哪裡，終究叫人不放心。李老太的兒子想起來，王伯後來把爸爸的電話卡還給母親，母親又新買了一部手機，裝上那卡，放在爸爸的遺像前，她說，要讓爸爸的電話永遠開機。那麼，媽媽是不是也把這部手機帶走了呢。他們找來開鎖的人，開了母親的家門，發現爸爸的遺像和電話不見了。他們撥打爸爸的手機，果然開着機，但怎麼打，就是沒人接聽。

　　母親到底在哪裡呢？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了，老媽的手機一直沒有再開，只有爸爸的手機卻一直開着，但從來沒有人接聽。最後是小兒子想出了辦法，到公安部門求助，利用全球定位系統，和爸爸的手機信號，查出爸爸的手機所在的準確方位，終於在人海茫茫中，找到了母親。母親果然和王伯在一起，住在一間出租屋裡。再看出租屋的客廳里掛着爸爸的遺像，下面也掛着爸爸那永遠開着的手機。不用說，母親雖然和王伯在一起，但也沒把爸爸忘了。

　　再說王伯看到人家的兒女找上門來，呵呵地笑着，自我解嘲地說：“你看，我們這麼大的歲數，還私奔了呢，跟年輕人學的，未婚同居了。不過，我們不想讓你們找到，隱姓埋名地生活，就是怕給你們晚輩丟臉嘛，雖然我們並沒有錯。”

　　事情到了這個分上，李老太的兒女商量了一下，同意兩位老人去領證結婚，回家好好地生活。王伯聽了這話，卻哭笑不得地說：“你們雖然同意了，我那邊的兒女還沒同意呢。不過，請你們放心，無論怎麼樣，我都會好好地陪着你們的母親走完最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