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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裡人家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得得9

  早在前幾年,同妻商量,花大筆錢在縣城買了間小房子,為自己在世間存活覓下安身之所。一切妥當,直呼上當。那小片地方,找熱鬧的地方易,尋清靜的地方難,充斥耳內的,儘是些不着調的聲音。汽車喇叭聲,小販叫賣聲,茶座里的乾嚎聲,醉漢口中肆無忌憚的吆喝聲,整天在耳朵內進進出出,炒得腦漲心煩,睡不能眠,食不知味。

  好在自己的單位還在鄉下,不要長時間地接受那種煎熬。

  那是一個很小的鎮子,我就在鎮子上教書。學校四周儘是高大的椿樹,椏枝四處散開,相互交錯,一到夏日,樹葉繁茂無比,涼爽的微風中,投下一片陰涼,看在眼中,活潑潑的新鮮,遠比城裡風景樹的千篇一律要生動許多。茂密的枝葉間,喜鵲、黃鸝和些不知名的山鳥紛紛前來安家立戶,它們在屬於自己的季節里上躥下跳,把悅耳的鳴聲雨般灑落校園,裝扮孩子們的笑聲、讀書聲和老師們的講課聲,成就我心頭尤美的意境。

  學校建在鎮子旁的山丘之上,累了,走出教室,透過椿木枝椏的空隙,放眼望去,小鎮盡收眼底。一條銀白色的公路從東頭莊稼地鑽入,從西頭稻田竄出,曲折的身影,靈動着小鎮風水。小鎮公路兩旁的人家,盡隱藏在綠樹叢中,時不時露出房屋一角,有時是紅色的琉璃瓦,有時是白色的牆面。那些樹木,沒有完全獨立的形象,彼此相互掩映,像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雲霧。

  在性格上,我是個極其不講究的人,加上長時間在此地工作,小鎮上生活的那些鄉民全都熟識。他們上得小丘干農活,總在勞動間隙進入校園,走進我房間,有時喝兩杯清茶,有時找吸旱煙的紙張。一來便坐下,一坐下便展開天南地北的話題,有關孩子教育的,有關莊稼長勢的,有關變賣土特產的,五花八門,應有盡有。想來好笑,在他們質樸渾厚的語言中,認識漢字的功能,讓我成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無所不曉無有不能的神聖。

  沿一條不太寬的公路走下小丘,很自然輕鬆地到得街上。

  比較城裡,街的稱呼有點不倫不類。小鎮街道就是那條穿越而過的公路,從東頭有人家的地方算起,到西頭人家處打止,共不足二百米距離。麻雀雖小,五臟齊全,兩百米距離中,設有政府,醫院,敬老院,餘下的,便是佇立在街道兩旁鄉民的住房。近年來,外出務工人員增多,鄉民用農村人的誠實和憨厚贏得城裡人的信任,用農村人的勤勞和汗水賺來城裡人的人民幣。小鎮街道兩旁的人家幾年內發生改變,以前低矮破舊的木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幢幢小洋房。明凈的窗戶,在金色陽光中折射出熠熠光彩,照亮行人的眼睛,也照亮生活小鎮上鄉民們的內心。生活中有了它們,他們變得格外踏實,見人滿臉生動笑容。

  唯一沒有改變的,便是鄉民們土地樣質樸的性格。他們看慣了山裡,也便看不慣山外。外出務工人員歸家,總從自家搬出一板凳,當街一坐,便有人招呼后圍坐上來。山外發生的事情,便長腳跑到山裡來了 。他們眼中,無法理喻的事情太多,討論最多的,當數山外女人。他們的頭腦中,始終弄不明白,那些女人穿衣為啥里長外短,為啥冬天還穿超短裙沿街搖擺,為啥在拔掉眉毛后又要畫上眉毛,為啥在耳朵上要鑽上若干個洞要戴上若干個明晃晃的圈子------是折磨還算顯擺?針對這樣的話題,他們總不停翻弄,從不同角度不同立場出發,各發內心言論。事不關己,他們卻往往爭得面紅耳赤,最終得不出結論,只有罵罵咧咧地離開。外人看來,似是吵架嘔氣,其實不然,那片罵聲,那臉不屑,全是送給與他們毫不相干的城裡人的。

  接人待客,數小鎮人最為地道。逢年過節,山丘之下的鄉民總得隔三差五地上來一撥。全校教師,他們挨個接進家門,好酒好肉,熱情招待。倘若遭遇推遲拒絕,在他們眼中那是一件極為不光彩的事情,所以他們一有接客念頭,不論男女,不論對象,一律拉扯上門。到得家裡,女主人滿臉熱情,首先擺上核桃花生之類的堅果。那些東西,全都事先去掉外殼,盡剩果肉,滿盤子盛着。大夥只需伸手,抓些果肉扔進嘴中,便可成就滿口濃郁香味。飯菜上座,家中男主人優先,陪客人開懷吃喝。飯菜要吃剩,燒酒要喝足 ,這是他們待客之道。大夥皆是鄉民家中的常客,懂得如此規矩,到得家裡,皆如進自家一樣。主客之間,沒有絲毫客氣,沒有一點顧忌,大夥圍着火坑,擱口鐵鍋,燒坑旺火,開懷暢飲。推杯換盞,幾兩燒酒下得肚中,不知覺間,便會喝得昏醉。散席之時,頭輕腳重,只得叫人攙扶,高一腳低一腳地移回校園。

  我為地道農村人,在那片質樸的土地上長大,父母完全依靠土地撫養我,家境遠不如城裡人寬裕。剛結婚那幾年,妻子出車禍,為挽救她生命,少得可憐的工資,完全砸進醫院。生活無處着落之時,我得到鄉民們的接濟。那些知名或不知名的,時不時送些吃食給我,有時是幾個雞蛋,有時是一兩把蔬菜,有時是一袋大米。對於鄉民而言,那些自家產的東西,值不了多少錢。禮輕情意重,那些東西於我而言,比雪中送來的炭不知要貴重多少倍,它所濃縮的,是鄉民們沉甸甸的情誼。我得真誠地感謝他們,他們的無私樹立起我的信心,讓我在極其艱難的時刻,用自己的堅韌擰成一根無形的繩索,頑強地拉回了妻子的生命。

  孩子出生的時候,妻少奶水,無法餵養,我只得從工資中拿出大部分,為孩子買奶粉。我和妻子都要上班,錢少許多,自然請不起保姆,孩子無人照料,成就我們排解不開的煩惱。那時,小子剛咿啞學語,行走之時,腳步蹣跚。村裡人家,時常在我忙得不可開交之時,主動上門來帶孩子。那小子,自是成了鄉民一大玩物,常在人掌上遞轉,有時清早出門,整天沒歸家,吃過百家飯。

  如今的我,很想把城裡的“籠子”賣掉,在小鎮鄉民最為集中的地方建上房子,完完全全地生活在這群鄉民之中。我的想象里,房子前的空地得栽上些野花野草和些不加任何修飾的樹木,房子的大門上還得貼上對聯:五穀豐登大豐收 ,雞鴨成群喜洋洋 。我用樹木來吸引鳥兒,用對聯來招引鄉民,讓他們都融進我生命之中,成就我內心中最為祥和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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