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里人生

　　老張又在罵人了。

　　龜兒子，日上三竿了還跟老子挺起，睡得安逸。黑了耍那麼久半夜半夜不睡，貓尿灌得姓啥子都不曉得了。先還指望長大了有點出息，結果啥事不做，只曉得磨搓老子。立起那麼大一筒，比老子還高，還叫老子服侍他！你養的好兒，慣勢得安逸，那麼多活路，你來做你來做，忙得你婆娘腳板兒翻！罵著罵著，老張把矛頭指向灶台邊忙着煮麵放調料的老伴。熟客們吃着大碗面，添蒜加醋吆喝自如，無人驚詫無人勸解，偶有一十多歲食客驚詫三秒，見眾人視如不見也就不。老伴不搭話，全心全意聽從食客召喚，35碼的平跟鞋在食客與灶台之間穿梭頻繁。

　　老張的大碗面在小城裡生存了快二十年，早已是這個即將被水淹沒的小城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謂的七零後年近不惑的這代人，大都在老張的大碗面里汲取過養料，讓這養料通過化學的物理的轉換變成食客們身體所需的各種營養。精心烹制的肉醬，足夠的分量和熬得恰到好處的鮮美湯汁讓食客們一次次駐足在老張的麵攤前。於是，在味蕾被各種美味輪番刺激的2012年，他們的腸胃依舊讓老張的大碗面充盈着。

　　老張的麵攤很小，不但小，而且還分成了兩個部分。一間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和緊靠小屋的一條長約六米南北走向的甬道，麵攤的灶台就在甬道的前方，下了台階就是小城惟一的大街。不足十米寬的大街兩旁商鋪林立，屬小城的繁華地帶，老張常常在忙完了一天的勞作后，沏杯茶坐在小屋前望着熙熙攘攘的大街抽上一根白紅河，在愜意的煙圈裡暗暗得意自己的麵攤身處鬧市卻無房租。小屋是自己的，甬道是公家的，上哪兒去找這麼安逸的事。麵攤的生意很好，一年下來，那些雙職工都比不起，所以經濟方面老張不焦慮，唯有兒子惟一的兒子，還是社會青年一天到晚啥事不做，高興了來麵攤幫幫忙多數時候不知所為，常常和一幫混混半夜半夜的瞎搞，外表人模人樣肚皮裡頭卻一包渣渣。該啷個辦嘛，老張隔段時間就這樣暗自嗟嘆一次，若這時兒子表現尚可，那麼相安無事，若不聽管教就會出現篇首那幕，輕則謾罵相關人等，重則按老伴一頓老拳。遇上這時候，老伴較平常更加小心翼翼唯唯諾諾。啥也不怪，兒子是自己生的，沒教好自己是第一責任人，要反省要檢討更要相信這是命抗不過。於是，35碼的平跟鞋在食客與灶台之間穿梭的更加頻繁。而食客們大都是回頭客，知道這是老張近三年來的老毛病差不多每月一回，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就當他生理期，加醋添蒜依舊吆喝不停。

　　其實，年方二十的兒子早有自己的想法，更和一幫志同道合的光腚之交進行了各種市場調查。打算在小城搬遷后加盟康師傅牛肉麵開一間上檔次的麵館，迎合八零后九零后以及零零后這類消費人群，這類喝奶茶吃薯片長大的人群。這在小城尚屬頭家，老爹的手藝早就爛熟於心，家傳的烹制秘醬和時尚的康師傅牛肉麵強強聯手還怕沒有市場？想想吧，你是願在寬大整潔、燈光柔和的麵館里享用湯鮮味美的面還是在光線暗淡、污穢不堪的過道里吃被蒼蠅親近的面？老爹的經營理念還停留在五六十年代，這個世界日新月異變化快，吃東西不僅僅是讓肚子飽脹，更應是辛勞一天後的精神休憩，能在一個良好的氛圍里慢慢體驗用餐的快樂是大多數人都會有的想法。於是經多方考證后，兒子心裡有了一個全盤計劃並鄭重向老爹提出自己的打算，結果招來一頓好打罵：龜兒子還沒學會走就想跑，一個加盟費十好幾萬還有房租水電稅收工商，你小子想得安逸你咋整，別指望老子幫你，那三十萬錢是留給你買房子的，咋個,你龜兒搬遷后打算住岩洞 不過還好，老媽背後悄悄遞給他一本存摺：娃兒，媽就這點私房錢，你想做事媽理解，考不上大學也沒啥，現在的大學生找不到事兒的多了。媽掙錢不容易，你要看準了才下手，別怪你老爹，等你做得風風火火了他自然回心轉意，你太年輕他是怕你失敗。兒子打開存摺，看見一後面的五個零鼻子一酸差點沒流下淚來。這正是他需要的數字，每人出資10萬，60萬就能讓六個光腚之交實現自己的夢想，世上只有媽媽好這句話不是白說的，老媽永遠都是兒子背後最堅實最頑強的支持者……

　　日曆慢慢從2011撕到2012，老張的大碗面照常每天五時三十分準時生火起灶，燒水熱湯切蔥掰蒜開始一天的營生。兒子按計劃忙着聯繫工人裝修店鋪採購器材，出去往往一整天倆父子依舊碰頭不易，老張也漸漸習慣這種生活模式。十幾年都是這樣過來的就當沒養這個兒，忙點也好不用老是想起這個不中用的東西讓自己憑空添堵。不過奇怪的是為啥最近老婆子的神態總是嘴角帶笑，怪頭怪腦的一天到晚偷着樂呵。

　　老伴不止一次偷偷摸到兒子正在裝修中的店面旁，看着嘴角淡黃絨毛尚未退盡的兒子緊蹙着兩道濃眉，和幾個年紀相仿的夥伴指揮着工人按圖紙進行操作的認真模樣，老伴心裡樂開了花。兒子在做正事並未胡混誰說我教育失敗？就算這次他人生的第一次創業不盡人意又有何妨，世上哪有一次就成功的企業家。只要他肯干肯學肯吃苦摔摔跤也是一種人生歷練。開張日選的正是小城整體搬遷之日，兒子說這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歷史性的一刻。等開張那天讓老頭子大吃一驚，我就不信看着氣勢不凡窗明几亮的熱鬧門面老頭子還會反對抱怨……

　　老張更奇怪了，臨近搬遷之日食客越來越多，每天忙得腳不沾地累得夠嗆老婆子的笑紋卻越來越深。兒子更是早出晚歸神龍不見尾首，於是忙得心煩時老張又開始罵人, 食客們依舊神色不改不管不顧吆喝照常，在老張如雨般瀉下的唾沫中35碼的平跟鞋卻踏出了一串串悅耳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