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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魯迅舊體詩中的“夜”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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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魯迅舊體詩中的“夜”意象 標籤:雨中的樹

  一、魯迅的舊體詩

  中國是詩文大國,有着極其深厚的文化傳統,魯迅受傳統文化的習染很深,舊學基礎很深,對舊體詩的藝術要求極為熟悉,具有深厚的古典詩詞修養。所以他寫起舊體詩來,得心應手,技術嫻熟到隨手可作一首仿古詩的程度,如《祭書神文》、《吊大學生》等。其舊體詩富含豐贍精緻的意象。

  魯迅的舊體詩思想深刻,藝術精湛,既承襲了中國古詩的含蓄特點,又具有深沉、冷峻、辛辣、幽默的特點。其舊體詩,具有一種堅實深沉、不可掩蔽的華采,如幽蘭之香,美玉之色,正如郭沫若在《<魯迅詩稿>序》中所說的那樣,“魯迅先生無心作詩人,偶有所作,每臻絕唱。或則犀角燭怪,或則肝膽照人。如‘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雖寥寥十四字,對方生與垂死之力量,愛憎分明,將團結與鬥爭之精神,表現具足。此真可謂前無古人,后啟來者。”謝邦華、張純武在《<魯迅舊詩導讀>選登》評價魯迅的舊體詩(不包括民謠體詩)為“高吟肺腑走風雷”,“反映了時代的脈搏,記載了人民的心聲,輝映着他‘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的思想光芒,顯示着他偉大而艱辛的戰鬥歷程”。文如其人,詩為心聲。魯迅的舊體詩自然也是他偉大思想、人格、精神的生動寫照,大多同其小說、雜文、散文等一樣,是對敵鬥爭的武器,是“先驅者的遺產,革命史上的豐碑”(謝邦華、張純武《<魯迅舊詩導讀>選登》)。魯迅在《白莽作<孩兒塔>序》曾經用詩一般的語言稱讚革命詩人白莽的詩,說他的詩“是東方的微光,是林中的響箭,是冬末的萌芽,是進軍的第一步,是對於前驅者的愛的大纛,也是對於摧殘者的憎的豐碑。”把這些話移來說魯迅的詩也是恰如其分的。

  因時代背景使然,很多情況,詩中不能直截了當地表達其意思,而是運用繁複鮮明的意象,借代等藝術手法,因而意蘊豐富,富含中外典故。魯迅舊體詩中的意象,明亮歡快色彩的不多,調子大多低沉。魯迅舊體詩中的意象,大致說來,可分為如下五大意象群若干小類。本文僅論其舊體詩中出現頻率最高的“夜”意象。

  二、魯迅舊體詩中的“夜”意象淺析

  意象,是中國古代美學理論的重要範疇之一,它是指主觀情意與客觀物象的有機統一,體現了藝術創造中“物我合一”的情志,是創作主體創造時浮現於腦際中的形象,其後才拓展為他們已經創造出的藝術形象。“文學意象是‘意’與‘象’的結合體,‘意’由‘象’生,‘象’中存‘意’。‘意象’之中,以意為主。”[1]“夜”首先見之於《說文》:“夜,舍也。天下休舍。從夕,亦省聲。”夜,本是表休棲的普通時刻詞,一個適合夢想和凝思的時間,卻是古往今來文人墨客情感的載體,因而“夜”意象成為中國文人的最愛。因此,出現了不計其數的詠夜抒懷之佳作。在中國的諸多文學樣式中,以夜作為大小背景進行創作的作品有很多。從較早些時候的《詩經》、《楚辭》、漢賦、古詩十九首、駢體賦等詩文,一直到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再到現當代文學作品中的散文、話劇,我們都能看到不計其數的作品中“夜”意象的大量存在。有人統計,僅宋詞中的夜意象,大約就有八千多次。魯迅先生對其也情有獨鍾,大量藉助夜意象及其組合來抒情寫意,不但在其小說如《狂人日記》、《葯》、《阿Q正傳》、《肥皂》等中頻頻運用夜的意象,而且在散文中也多次設置夜的意象。如著名的散文詩名篇《秋夜》中那“奇怪而高”、“口角上現出微笑”、“似乎大有深意”的鬼魅可怖的秋夜,作者就藉此營造了一種神秘、深邃、肅穆、冷寂的意境,堪稱近現代散文中“夜”意象的經典之作。就是在其雜文中也存在一定量的“夜”意象。在其舊體詩中,更是出現了大量的“夜”意象。可以說,“夜”意象是魯迅先生在最黑暗、最痛苦的時代對社會、歷史和人生的冷靜思索,是在苦悶中極度焦灼而又清醒的憂思。

  魯迅舊體詩中的“夜”意象,分別見於《別諸弟三首庚子二月》、《祭書神文》、《別諸弟三首辛丑二月並跋》、《哀范君三章》、《慣於長夜過春時》、《湘靈歌》、《悼丁君》、《贈人二首》、《秋夜有感》等九首詩中。按照魯迅舊體詩的寫作背景及其所體現的思想感情,以魯迅先生留學日本時抒發愛國抱負的《自題小像》為分界線,可將其舊體詩分為前後兩個時期。相應的,其舊體詩中的“夜”意象也可分為前後兩個時期。魯迅的舊體詩,後期數量較多。魯迅先生舊體詩中的“夜”意象雖然承襲了中國古典詩歌中的“夜”意象主題,但又並不拘泥於其固有的意象,而是採用他一貫提倡的“拿來主義”,既繼承又創新,為幾所用。因此,其舊體詩中的“夜”意象意義豐富。通過分析魯迅先生舊體詩中前後期的夜意象,我們從中既可尋見魯迅的思想發展軌跡,也可見其家庭史。

  魯迅先生前期的舊體詩,大多是在國家民族大背景下對個人身世、前途的悵惘之情,多愁善感的成分多,相對於後期的戰鬥性來說,直接涉及時政的分量也較弱些。魯迅先生前期舊體詩中具有“夜”意象的不多,主要見於《別諸弟三首庚子二月》、《祭書神文》、《別諸弟三首辛丑二月並跋》四首。

  《別諸弟三首庚子二月》中的三首詩都是七言絕句,是魯迅舊體詩中最早的詩篇。本詩篇錄自周作人日記。1900年1月26日,魯迅由江南陸師學堂附近的礦路學堂回家度歲,2月19日近校后寫下了這三首惜別的詩。詩中既描述了兄弟真摯的離情,又反映了深刻的現實,堪稱為情深意重、情景交融的優秀詩篇。本篇第一首是憶別詩,寫的是生存的艱難及兄弟骨肉同胞分離所流露出的傷感抑鬱情懷。前二句“謀生無奈日奔馳,有弟偏教各別離”既點出了迫不得已的離別背景,使這首憶別詩帶上了比較凄苦的氣氛,又表露了對嚴峻的社會生存現實的憤慨和不滿。后兩句“最是令人凄絕處,孤檠長夜雨來時”真切地寫了背井離鄉的遊子之心,讀後令人傷感。其中,“孤檠長夜雨來時”一句借漫漫“長夜”和孤燈意象,烘託了詩人此時獨居異地的孤寂和懷鄉的思想感情。詩中漫漫的長夜,孤寂的燈光,凄凄的雨聲,還有一個鬱郁不快、愁腸百結的求學謀生的遊子形象,情景交融,渾然一體。通過“長夜”、孤燈意象營造的離愁別緒氛圍,我們既可看到青年魯迅作為家中長子所承受的沉重精神壓力,又可看出詩中所暗示的當時民計艱難看不到希望找不到光明前途的生存時代。

  《祭書神文》是魯迅先生於1901年2月18日即庚子年的除夕寫的一首饒有風趣的騷體詩,全詩長達三十句。作者以“今之夕兮除夕,”“華筵開兮臘酒香,更點點兮夜長”起句,選取“除夕”“夜長”這一特定意象,作為暴露趨錢附財的庸俗世風的舞台。作者施展其豐富瑰麗而又奇特的想象才能,運用對比的手法,描寫了除夕之夜錢神和書神截然不同的待遇,嘲笑了貪財趨富的庸夫俗子,抒發了作者的憤慨不平,表露了作者清貧卻不慕錢財的清高志趣。通過作者描寫“錢奴”對錢神唯恐不周的敬奉,漫漫長夜中燈紅酒綠、尋歡作樂的醜態和作者本人對錢神和書神反覆抒發的愛憎感情,表現了青年魯迅高潔的人生旨趣。特定的夜意象氛圍,傳達出的是青年魯迅希望學有所成的進取心,淋漓盡致地抒發了他渴望進取的精神。

  《別諸弟三首辛丑二月並跋》寫於1901年4月,可看作《別諸弟三首庚子二月》的姊妹篇。詩中仍然抒發的是離愁別緒,思鄉念親。從中我們既可看到作為兄長的魯迅對諸弟的惦念關切之情,也看出魯迅在南京路礦學堂學洋務時的苦悶心情——人在失望時,容易選擇親情作為情感寄託。第一首“夢魂常向故鄉馳”開門見山,交代了思鄉之重之頻;接下來兩句“夜半倚床憶諸弟,殘燈如豆夜明時”寫不眠之夜倚床憶弟,燈前月下思緒翻滾的情狀,與《別諸弟三首庚子二月》首一的后兩句呼應,感人肺腑。“夜半”在這裡是一個離別思親的特定意象,一種使羈旅遊子更加惆悵的特定情境。在這裡,“殘燈如豆”和“月明時”的特定情景,更生動傳神地表達出魯迅因骨肉同胞分離而帶來的痛苦,可見兄弟三人當時骨肉情深,“兄弟怡怡”。可後來竟因政見不同,思想秉趣迥然不同,魯迅和周作人最終失和以致決裂,分道揚鑣,實在是可惜。而首三中雖有“一棹煙波夜駛船”的夜意象,但結合全詩意境看,前作中悲苦怨憤的調子已經淡了,給人的反而是江波浩蕩、胸襟闊朗、充滿信心向前方的境界。1902年4月,魯迅便由江南督練公所選派赴日本留學,1909年8月回國。在日本學習、生活的八年,其思想和世界觀、人生觀都發生了很大變化,革命民主主義思想開始形成。在其後的舊體詩中,我們看到的抒發個人身世經歷的分量輕了。 [1] [2] [3] 下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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