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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野獸生涯

手機:M版  分類:生活隨筆  編輯:得得9

我和我的野獸生涯 標籤:我的中國夢

  少年時期非常孤獨,養過很多的動物。

  那時候沒有“寵物”一詞。當然,即便是有,我也拒絕用。

  總覺得這是一個過於華麗的詞彙,代表了某種豐裕的生活。字典里的“寵”,是供養、溺愛、包容的意思,說我們寵着某物,往往表明了一種強者對應弱者的關係。首先我不夠強大,自己的溫飽尚且艱難,更不足以供奉其他的東西。其次,那些小傢伙們也並不需要同情和包容,我們在一起,只是一種生命的關懷,簡單的相依為命。

  第一次養貓,沒有留下最深刻的記憶,因為它大多時間和母親在一起,我不過是出於孤單,照顧它樸素的生活起居。

  它不叫安娜,也不叫曼達。在我們家,它只配有最最俗氣的名字:“花貓”。印象中的這隻貓極其懶惰,整日趴在房檐上睡覺,極少走動,更別說履行天職捕鼠追蝶了。養着它的原因是因為它救過母親,在一個寒天冷凍的雪夜裡,勞作歸來的母親跌下了山崖,是它帶着一身冰霜,咬着父親的褲腿,把我們帶到出事的地點。

  這隻貓在我家生活了將近十年,到後來,已全然是一派龍鍾老態,步履踉蹌。我們曾無數次輕描淡寫談論過它的死期,總以為它應該是壽終正寢的那種,結果卻不盡然,它還是因為貪食了鄰家毒鼠而死於非命。

  因為貓是不能土葬的,按照家鄉習俗,該用稻草包裹了屍體,高高掛在屋后的漆樹上。許多年後,當我們一家人再次憶起,除了善良的母親,大家都已經沒有了興趣,許多細節已全然忘記,彷彿只記得它臨死時候凄厲的哀嚎。

  生活里,有很多的事物這樣來過,卻並未有留下太深的印跡。

  16歲的時候養了一隻飛虎。

  它本應叫做飛鼠,但人們出於對它的懼怕,叫做了飛虎,是極其罕見的東西,其糞便也是非常珍稀的中藥“五靈脂”。它生活在深山裡的懸崖峭壁,食藥草和水果為生,傳說是守護神草“金釵”的靈物,是否真實,不得而知。但“金釵”確是價值不菲的藥物,尤其是“龍頭金釵”,更是不可多得的東西。家鄉採藥為生的人們,大多以得到一株真正的“龍頭金釵”為最高願望,由此可見一斑。我小時候的持續高燒,以及一切一切在那時尚不知名的病狀,好多次鬼門關上打個來回,都多虧了父親私藏的一棵“龍頭金釵”。就這還不算,在我身體好些的時候,父親把這棵沒有用完的藥草丟進了酒壺,後來村裡一孩子高燒,情況危急,又撈出來烘乾,煎水服下,竟然奇迹般救得一命。

  真正的“金釵”,都生長在萬丈懸崖的高處,是飛虎的食物。有經驗的採藥人,往往先去懸崖下尋找飛虎糞便,一旦發現便欣喜若狂。但是,採集的過程卻並非想象中那麼簡單,首先要從懸崖的頂端垂下繩索,人們攀附繩索於崖上遊走,稍有不慎即會跌落,但這並不是危險所在,可怕的是飛虎的攻擊。

  飛虎有極其尖利的牙齒,有鼠的秉性,行動非常敏捷,雖然沒有翅膀,但在前肢和後肢之間,有一層降落傘一樣的軟膜,一旦展開,可像飛機一樣自由滑行,靠尾巴的擺動掌握方向。它平時會顯得溫良而膽小,但面對採藥人的侵犯,又兇猛得令人難以想象。一般的繩索在它口中,瞬間即可咬斷。聰明的葯農會在繩索上套上竹筒,這樣,飛虎每咬一口,竹筒便跟着旋轉一次,從而保障了繩索的安全,但即便是這樣,還是會有許多的意外發生,幾乎每年都會有人因此死於非命。

  我得到那隻飛虎完全是意外,因為它受了傷,也許是遭受食物鏈上家的攻擊,看起來奄奄待斃。左額很大一道傷口,發炎紅腫,幾乎蓋住了整個眼睛。它是被一個葯農送來我家的,用小小的黑紙盒裝着,像是一具小小的棺材。

  父親要把它製成藥品,但我固執地留下了它。和姐姐一起傾盡心血,喂它服下各種藥物,給它注射青霉素、鏈黴素等等,它疼痛的時候會發瘋的撕咬,在我手臂上留下很多傷口,但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為此找到精神的寄託。

  那段時間,整日和這小小的神秘生物待在一起,睡覺也把它放在床邊,夜裡要醒很多次,看看它的狀況,摸摸它的體溫,慢慢的,它開始接受我的雙手,變得溫順而安靜,與它長久的對視,它的眼裡流露出信任的溫情。

  大概一個月時間的調整,它已經完全恢復了健康,毛髮閃爍出活潑的光彩。我不需要主動為它尋找食物,因為每日都有好奇的人們,拿了青棗、蘋果、核桃等物,前來供奉。我最喜歡看它吃棗的模樣了,像極了一個天真的孩子,小心翼翼的蹲在樹上,用兩個前爪捧起棗兒,左看看,右看看,然後送到嘴邊,輕輕一個旋轉,一顆碩大的棗兒便只剩下乾乾淨淨的棗核,整個過程充滿了童趣的溫暖。

  它對我有很深的依戀,像個跟屁蟲,走哪都有它的尾隨。後來索性一個縱身跳到肩上,用毛茸茸的尾巴勾住我的脖子,像頑皮的孩子,時不時發出歡快的叫聲。我不理它的時候,它就靜靜趴在電視機上,很委屈的樣子,許多次我故意在房間里轉來轉去,悄悄觀察它的樣子,不管我走到哪個角落,它的目光都從不離開我的身影。

  有人說它是不祥的東西,因為它給人們帶來太多災難。父親曾多次試圖阻止我養它,還偷偷把它放歸屋后的樹林,但都沒有奏效,它會循着路回來,然後默默呆在窗外,直到我親自捧它進來。

  一年多的時間,是這小小精靈給我死水般的生活帶來了歡樂。它好像自然的存在着,本來就應該,時時出現在稿紙前面,淘氣的轉動小小眼珠。直到某一天醒來,突然就找不到它了,那一份失落和傷心讓我手足無措……,我知道周圍一直有很多覬覦它的人,它的丟失似乎是種必然,但還是抑制不住深深的自責和懊悔。

  我把它的窩留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就像是保存一個久遠的電話,一封從前的書簡。總覺得它還會回來,還會給我感動和驚喜,驀然閃現。但現實是不容分辯的,丟了就是丟了,一如那慢慢消失的,已漸行漸遠的青春。

  再後來,我養過竹狸、刺蝟、鷂鷹、貓頭鷹等物,每一種,都於它們結下了深厚的感情。我一直認為在這個世上,所有的生物都是具有靈性和感恩的東西,所有的心,只要是真心實意的對待,一定能在某一個時空,完成其情感的對接。

  我這樣篤定的堅信着,認真對待着身邊的一切。周圍的獵人們,每每捕捉到一些活物,都會送來給我,我們家幾乎成了一個小小的動物園。更厲害的是有人曾送我一隻黑熊,但我沒敢收下,因為這傢伙太過龐大,我無力供養,也因為它的價值不菲,對於獵人來講,一隻熊幾乎等於一家人半年的生活保障,儘管這讓人痛惜不已,但這樣的禮物還是沉重得讓我無法消受。

  也有倍覺溫馨的時刻。一位鄰家的青澀女孩就曾送我一隻小小的野兔,為了鄭重交到我手中,從黃昏等到日落。她不僅用好看的棉布給兔子做窩,還在它背上扎了小小的蝴蝶結,更讓人哭笑不得的是,她把兔子洗得乾乾淨淨,在它皮毛上噴洒了太多香水,奈何這山野之物,如我一般的粗糙而簡單,怎能過多享受人間溫暖?結果不出兩日即宣告夭折,結束了一世的飄零流年。

  我喜歡別人的一隻狗狗,由來已久,但一直沒有自信到伸手去討的地步。當我在自己的動物王國里遊走,儘管不時有飛禽鳴唱,有走獸撞懷,但我依然是落寞的,遙遠的。我認為狗是最具靈性的動物,曾無數次做夢奔跑在茫茫雪野,身邊有一隻狗狗;夢見流放到大漠戈壁,身邊有一隻狗狗;夢見徘徊在空曠的草原,身邊有一隻狗狗;甚至是夢見漆黑的大海,破碎的舢板,能與我並肩而立的,也是這樣一隻善良而體貼的狗狗。

  它會有着溫暖的毛色,溫暖的眼神,無論颳風還是下雨,和我守着共同的時光。每當我睡去,它會默默的趴在床前,像守護一個嬰兒的搖籃。我睜開眼,它也會站起身來,輕輕搖動自由的尾巴。

  它是溫順而良善的,就像柯拉蒂的貓,逐漸成為生活的夥伴。但如果我遭遇任何的危險,它也會兇猛得像只獅子,彈簧一樣的跳起,露出嘴裡的匕首和子彈。是的,我喜歡狗,更多的是向它索取,以救贖我沉淪的自由和孤單。

  而我能為它做的,也只是把它當作孩子一樣的寵着、護着、依偎着。我曾把自己的屬相改做狗,把調皮的兒子喚作狗狗,在傢具上選擇狗狗圖案,但是這麼多年,我始終沒有真正的得到過一隻狗狗。

  直到偶然的與人閑聊,談起當年的那隻,仍然充滿了憧憬與懷念,但是他說:笨蛋,怎不早說呢,我早就把它丟了……

  還有什麼比這更悲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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