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紅樓夢》的語言特色

　　《紅樓夢》作為我國古典小說中的顛峰之作，其藝術性可以說沒有哪一部小說能出其右。其宏大而嚴謹的結構、細膩而傳神的心理描寫、鮮明的人物形象、高度個性化的語言、伏筆千里的妙用、濃郁的文化氛圍、精妙的場面描寫等，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讀者。這裡，筆者想簡單的說一說它的語言特色。

　　《紅樓夢》的語言，可以說完全屬於明白暢曉的白話。除了極少部分的詩詞歌賦是用古文寫成的外，絕大多數都淺近易懂，這與它能廣泛流傳密切相關。

　　綜合來看，《紅樓夢》的語言具有如下特點：

　　1、高度個性化。塑造人物形象靠什麼？靠人物的語言、動作、心理描寫。而語言可以說又是靈魂的寫照。這一方面《紅樓夢》可以說做的很突出。作者曹雪芹可以說注意到了這樣幾點：⑴身份不同，語言有別⑵性格不同，語言迥異。下面就以實例做以說明。

　　在《紅樓夢》里，人物身份很不一樣，有貴族青年，有封建家長，有優伶，有市儈、有無賴、有村嫗……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於別人的語言。劉姥姥，一個從農村來賈府討點好處的“積年老寡婦”，她的語言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初次進賈府是為了給女兒女婿家要點東西過年，但向別人要錢要物怎好意思開口？“論理今兒初次見姑奶奶，卻不該說，只是大遠的奔了你這裡來，也少不的說了。”多麼難為情的話，卻又不得不表白！為的僅僅是生存。“你那爹在家怎麼教你來？打發咱們作煞事情來？只顧吃果子咧。”自己不好意思說，只好啟發自己的外甥，其尷尬之心情可見一斑。“我們生來是受苦的人，老太太生來是享福的，若我們也這樣，那些莊稼活也沒人作了。”純樸的話語里包含着勞動人民的宿命論，很適合這樣一位農村老婦人的身份和心理。“是個庄稼人罷；大火燒了毛毛蟲；一個蘿蔔一頭蒜；花兒落了結個大倭瓜”，這些酒令，與這樣一位農村老婦女的日常生活是多麼的密切相關！而作為市井無賴的醉金剛倪二，聽說賈芸有難處時，為了顯示自己的豪氣，對賈芸說“不妨不妨，有什麼不平的事，告訴我，替你出氣。這三街六巷，憑他是誰，有人得罪了我醉金剛倪二的街坊，管叫他人離家散”。這些話，與這樣一位既痞霸又有些豪氣的市井人物的身份極為相稱，充分體現了作者對人物形象的準確把握。

　　再來看性格與語言。作為榮府管家的王熙鳳，具有陰毒的一面，當賈瑞想勾引她時，她心裡是非常清楚的，但表面上她又不動聲色，“怨不得你哥哥時常提你，說你很好。今日見了，聽你說這幾句話，就知道你是個聰明和氣的人了。這會子我要到太太們那裡去，不得和你說話兒，等閑了咱們再說話罷。”誇獎幾句，把賈瑞先穩住，以求脫身，同時又給賈瑞以想頭，鳳姐的心眼夠厲害的。後來賈瑞再來糾纏時，她就開始實施她的計劃了。“正是呢，只盼個人來說話解悶兒。”“你哄我呢，你哪裡肯往我這裡來。”一步步讓賈瑞往口袋裡鑽。“果然你是個明白人，比賈蓉、賈薔兩個強遠了。我看他那樣清秀，只當他們心裡明白，誰知竟是兩個糊塗蟲，一點不知人心。”此話一出，賈瑞豈不喜出望外？“大天白日，人來人往，你就在這裡也不方便。你且去，等着晚上起了更你來，悄悄的西邊穿堂等我。”聞得此言，賈瑞豈有不去之理？當然後來連命也搭上了。

　　老色鬼賈赦看上了賈母的貼身丫頭鴛鴦，要強取來做妾，於是打發鴛鴦的嫂子去說合，於是引起了鴛鴦的一通炮轟“你快夾着屄嘴離了這裡，好多着呢！什麼‘好話’！宋徽宗的鷹，趙子昂的馬。都是好畫兒。什麼‘喜事’！狀元痘兒灌的漿兒又滿是喜事。怪道成日家羨慕人家女兒做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着他橫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得眼熱了也把我送在火坑裡去。我若得臉呢，你們在外頭橫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爺了。我若不得臉敗了時，你們把王八脖子一縮，生死由我。”從以上擲地有聲的話里，鴛鴦的剛烈性格可見一斑。

　　此外，黛玉的多愁善感，寶釵的隨分從時，探春的“刺玫瑰”性格，晴雯的“爆炭”脾氣等，都在個性化的語言中得以很好的刻畫。

　　2、高度生活化是《紅樓夢》語言的又一特色。

　　《紅樓夢》寫的是封建家族的日常生活，這就註定了作品語言的生活化。

　　什麼是語言的生活化？這個說法可能很少有人提。筆者的理解和界定是：貼近生活，能為普通人所理解的富有生活氣息的生動的語言。這種語言基本有兩個特點：一是借用民間俗語、歇後語，增強其表現力；二是高度口語化。

　　第65回寫尤三姐對賈璉和賈珍的嬉笑怒罵，就運用了好幾句俗語歇後語。（尤三姐）站在炕上，指着賈璉笑道“你不用和我花馬弔嘴的，清水下雜麵，你吃我看見。見提着影戲人子上場，好歹別戳破這張紙兒。你別油蒙了心，打量我們不知道你府上的事。這會子花了幾個臭錢，你們哥兒倆拿着我們姐兒兩個權當粉頭來取樂，你們就打錯了算盤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難纏，如今把我姐姐拐了來做二房，偷的鑼兒敲不得。我也要會會那鳳奶奶去，看她是幾個腦袋幾隻手。若大家好取和便罷；倘若有一點叫人過不去，我有本身把你兩個的牛黃狗寶掏了出來，再和那潑婦拼了這命，也不算是尤三奶奶！喝酒怕什麼，咱們就喝！”這裡，作者運用了“清水下雜麵，你吃我看見”、“提這影戲人子入場，好歹別戳破這張紙”、“偷來的鑼兒，敲不得”、“花馬弔嘴”、“油蒙了心”、“打錯了算盤”等俗語，把尤三姐對封建貴族男人的蔑視之情宣洩得淋漓盡致，有着極強的表現力。此外，你象“拔一根寒毛比咱們的腰還粗”、“沒吃過豬肉，也看見過豬跑”、“黃柏木作磬槌子，外頭體面裡頭苦”之類的俗語或歇後語在《紅樓夢》里比比皆是，大大增強了人物語言的表現力，為塑造人物形象做出了不朽的貢獻。

　　關於口語化，我們來看焦大醉罵一節。

　　第七回末，焦大因不滿大總管賴大讓他“值夜班”，趁着賈珍不在家，又喝了點酒，於是就破口大罵，這一罵，可以稱得上是“國罵”：“有了好差使就派別人，象這樣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沒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爺翹起一隻腳來，比你頭還高呢。二十年頭裡的焦大太爺眼裡有誰？別說你們這一把子雜種王八羔子們！”、“蓉哥兒，你別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兒，別說你這樣的，就是你爹、你爺爺，也不敢和我挺腰子呢！不是焦大一個人，你們就做官兒享榮華富貴？你祖宗九死一生掙下這個家業，到如今，不報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來了。不和我說別的還可，若再說別的，咱們紅刀子進去白刀子出來！”、“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爺去。哪裡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生來！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麼不知道？咱們‘胳臂折了往袖子里藏’！”在這一通痛罵中，作者運用高度生活化的語言，把一個倚功自傲的老奴才醉后不滿的情緒和盤托出！所有的語句，沒有任何的修飾，完全來自生活本身，口語化，但它所收到的藝術效果是驚人的！象這樣的例子在《紅樓夢》里可以說不勝枚舉。

　　3、利用詩詞韻文、引文摘句和歷史典故實現雅俗共賞的目標是《紅樓夢》語言的又一特色。

　　《紅樓夢》有着濃厚的文化氛圍，這與其中的詩詞韻文、引文摘句和歷史典故有密切的關係。這部分內容的語言，很明顯具有較強的文學性。從“石上偈”（無材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此系身前身後事，倩誰記去作奇傳）、好了歌及注、金陵十二釵判詞、紅樓夢曲、一系列的額聯燈謎、詠白海棠、菊花詩、螃蟹詠……給人以眼花繚亂的感覺。這些內容，既為展開情節和塑造人物形象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又可作為獨立的文學作品來欣賞，其語言具有明顯的古代漢語特點，可以說為文學修養層次較高的讀者提供了精神食糧。

　　《紅樓夢》還有很多引文摘句。你象“呦呦鹿鳴，荷葉浮萍”、“雛鳳清於老鳳聲”、“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莊子》中的‘南華經’部分、“身是菩提樹……”、大量的唐詩佳句、《西廂記》中的“若共你多情小姐共鴛帳，怎捨得疊被鋪床”等語句、“十里荷花，三秋桂子”等，不可勝記。這些引文內容，作者在合適的情景下加以利用，或為塑造人物形象服務，或為人物的命運埋下伏筆，或闡述人物的美學見解……收到了很好藝術效果。

　　《紅樓夢》中還有很多歷史典故，如女媧補天、貧賤之交、蟾宮折桂、秦人舊舍、負荊請罪、東施效顰、得隴望蜀、司馬牛之嘆等等，一方面體現了作者對歷史文化的熟諳，另一方面，這些歷史典故又與其他內容血肉相連，或突出主題，或塑造形象，或表現幽默，或恰到好處的起到點睛之作用，各司其職，各得其用。

　　以上觀點純為個人一孔之見，掛一漏萬，在所難免。萬望讀者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