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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雀之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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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麻雀之命運

  麻雀,它總是揀那些最細的枝落,而且不停地跳,彷彿一個凍腳的人在不停地跺腳,也好像每一根剛落上的細枝都不是它要找的那枝。它跳來跳去,總在找,不知丟了什麼。

  它不知道累。除了跳之外,它的尾巴總在一翹一翹的,看起來像是驕傲,其實是保持平衡。

  它常常是毫無緣由地撲棱一聲就飛走了,忽然又毫無原因地飛回來。飛回來的這只是不是原先飛走的那隻,就不知道了。它們長得看起來一模一樣,像複製的。

  它們從這棵樹飛往另一棵樹的時候,樣子是非常可愛的,那是一團中途划著的幾起幾落的弧線,彷彿不是飛,而是一團被扔過去的東西——一團揉過的紙或用髒的棉絮團兒什麼的。

  它如果不在中途趕緊扇動幾下它的小翅膀,那就眼看着在往下栽了,像一團扔出去的東西降落在弧線上突然重新扔高,它挽救了自己。

  它不會翱翔,也不會盤旋,它不能像那些大禽類那樣捉住氣流,直上白雲蒼空,做大俯瞰或大航行。它是一個現實主義者,從一棵樹到另一棵樹,從一個樓房到另一個樓房,與人共存,生存於市井,忙碌而不羞愧,平庸而不自卑。

  它那麼小,落在樹上就是近視眼中的一個黑點,是逗號還是句號都看不清楚。低飛,跳躍,啄食,梳理羽毛,發出永遠幼稚的鳴叫,在季節的變化中堅忍或歡快,追逐着交配,有責任感地孵蛋和育雛快樂的活着。

  它是點綴在人類生活過程當中的活標點:落在冬季枯枝上時,是逗號;落在某一個牆頭上時,是句號;好幾隻一起落在電線上時,是省略號;求偶的一對兒追逐翻飛,累了落在上下枝時,就是分號。

  麻雀和人的生活最貼近,但保持一定的距離。它經常被人傷害,卻總也不遠走高飛放棄貼近人時的方便,所以總不見滅絕。人們給它們起的名字是麻雀,不知道它們彼此之間是不是也認為對方是“麻雀”呢?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但是這隻小小的鳥做夢都想不到有一天它會被人類列為“害人鳥”,而遭到幾億人的圍剿。有農民在1955年向毛澤東反映,說麻雀禍害莊稼。毛澤東諮詢動物專家能不能消滅麻雀。當時的中科院動物所副所長錢燕文說,對麻雀的食性還沒有系統研究過,不敢肯定是否應當消滅麻雀。但就在幾天後,毛澤東與14位中共省委書記制定了《全國農業發展綱要》,其第27條規定:從1956年開始,分別在5年、7年或者12年內,在一切可能的地方,基本上消滅麻雀、老鼠、蒼蠅、蚊子。於是麻雀就陷入了“與民為敵”的慘境,四處被圍剿。

  當時是這樣清算麻雀罪過的:一隻麻雀秋收季節每天吃四兩,四隻麻雀一天就要消耗掉一人一天的口糧。在“以糧為綱”的當時,糧食可是寶貝,所以麻雀就是中國農民的天敵。而捕殺麻雀,還可作為農民的副食品。有的地方專門收購,每隻一分多錢,這可以增加農民收入。經過實踐,人們總結出消滅麻雀的手法有“轟、打、毒、掏”等;鐵絲夾、籠子捉、篩子扣、彈弓打、膠沾;捉,用手電筒夜裡照,麻雀見光,睜不開眼,只要不驚動其他麻雀,就可一一捉到。還有誘捕,在一張大網裡面拴兩隻麻雀,網外拴一隻喜鵲,招來大批麻雀以後,一拉網繩全部擄獲。

  《人民日報》1958年4月20日一篇新聞報道:“1958年4月19日,從清晨5時開始,北京布下天羅地網,圍剿‘害鳥’——麻雀。全市300萬人民經過整日戰鬥,戰果極為輝煌。到19日下午10時止,據不完全統計,全市共累死、毒死、打死麻雀86249隻。”

  在民眾盲目跟風的同時,也有部分人是冷靜的,他們決心拿出證據為麻雀平反,結束這場鬧劇,也是生態悲劇。鳥類學家鄭作新和同事們走遍河北昌黎果產區和北京近郊農村,採集848隻麻雀標本,逐個解剖嗉囊和胃部,最後結論是:“冬天,麻雀以草籽為食;春天養育幼雀期間,大量捕食蟲子和蟲卵;七八月間;幼雀長成,啄食莊稼;秋收以後,主要吃農田剩谷和草籽。總之,對麻雀的益害問題要辯證地看待,要因季節、環境區別對待。”《人民日報》也發表了鄭作新考察成果。但相對於鋪天蓋地的喊聲,這點聲音根本微不足道。

  中國動物學會1956年10月在青島舉行的第二屆全國會員大會上,實驗生物家朱洗首先講了一個故事:1774年,普魯士國王下令消滅麻雀,並宣布殺死麻雀有獎賞,民眾爭相捕雀。不久,麻雀被捉光了,各地果園卻布滿害蟲,連樹葉子也沒有了。國王不得不急忙收回成命,並去外地運回雀種,加以繁殖保護。朱洗說:“除了在某些季節麻雀是有害的,其他季節是有益的。”參會的大多數科學家都建議,在沒有正式得到科學結論以前,希望政府考慮不要轟轟烈烈的搞運動。

  可能是部分地接受了生物學家們的意見,《全國農業發展綱要》1957年10月將第27條除“四害”內容改為:“從1956年起,在12年內,在一切可能的地方,基本上消滅老鼠、麻雀、蒼蠅、蚊子。打麻雀是為了保護莊稼,在城市裡和林區的麻雀,可以不消滅。”但是後面一句補充基本上沒有理會,是“四害”就剷除。上海市第一次滅雀大戰進行了3天,滅雀88171隻,獲雀卵265968隻;第二次進行了兩天,滅雀只。

  在中共1959年7月的廬山會議上,毛澤東仍說:“麻雀現在成大問題,還是要除”。與此同時,很多農村傳出了“遍地蟲災”的消息。科學家明白,這是生態系統遭到了嚴重破壞,失去了麻雀的制衡,才導致了蟲災,於是更多人開始挺身而出,為麻雀翻案。一位科學家甚至說:“替麻雀翻個案,比替曹操翻案的意義大”。

  在眾多科學家的呼籲下,中國科學院黨組書記張勁夫於1959年11月27日寫了一份《關於麻雀問題向主席的報告》,據告說,科學家一般都認為,由於地點、時間的不同,麻雀的益處和害處也不同,有些生物學家傾向於提消滅雀害,而不是消滅麻雀。兩天後,毛澤東批示下發張勁夫的報告。

  次年3月,毛澤東在中共中央關於衛生工作的文件上批示:“麻雀不要打了,代之以臭蟲,口號是除掉老鼠、臭蟲、蒼蠅、蚊蟲。”1960年4月10日全國人大二屆二次會議通過的《關於為提前實現全國農業發展綱要而奮鬥的決議》,將“除四害”的內容修改為消滅老鼠、臭蟲、蒼蠅和蚊子。至此,麻雀才得以翻身。

  眾所周知,以人類選舉之常識,如果對候鳥不熟悉,選鳥者多半只能投反對票或棄權。而事實上,每個中國人在成長歲月中,幾乎都有關於麻雀的記憶。這一切,無疑為麻雀當選提供了廣泛的民意條件。選麻雀為國鳥,大概是因起“為鳥謙”,是“生活的鳥”,選它為國鳥便是讓“生活的鳥”上升為“理想的鳥”——將生活當做一種思想,何樂而不為?

  麻雀極其頑強的生命力,說明它是鳥類在世界百折不撓的草根力量。儘管命運多舛,險象環生,但終究能在種種艱難困苦中逃出。難怪有人感嘆,麻雀這驚世的命運,不正是千百年來中國人命運的縮影么?而且,麻雀作為中國諸多城市僅存有非家養鳥類,對追求自由與幸福的中國人來說,其象徵意義顯然遠大于丹頂鶴。更重要的是,以數量計,以麻雀之鳥來喻中國之人口似乎也合適。孟德斯鳩說:“在民法慈母般的眼神中,每個人就是整個國家。”若尊麻雀為國鳥,人倒也不失為對個體命運的價值弘揚。然而,爭來爭去,誰都知道,沒什麼鳥可以代表國家。有關國鳥的評選,充其量只能佐證一個國家有着怎樣風尚與觀念——因國家之形象體現在每一位國民的具體命運里,而不在於某隻鳥的花色品種及其鳴聲是否婉轉。因此,不知麻雀的命運到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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