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才不是逼出來的_3000字

孔夫正在玩《瘋狂賽車》遊戲。 　

　　的確，很刺激。這是孔夫對這款遊戲的評價。 　

　　他很瘦，挺黑，如果把他扔進柴堆里，是個人都分不清哪個是柴，哪個是孔夫。枯乾的皮膚包着瘦硬的骨頭，一對小得像裝進腦袋裡的似的眼睛，正一動不動地盯着電腦屏幕。 　

　　孔夫，16歲，滿族，輟學。他已經一個星期與父母沒有任何聯繫了。 　

　　短短一分鐘，開場白結束，故事開始。 　

　　“小子！”一個具有濃烈方言氣息的聲音傳入孔夫的耳朵，活脫脫一個標準男高音，這種“專業型人才”沒被國際音樂學院發現，院長的失職。“到點了！30塊！” 　

　　這個網吧收費很便宜，一小時才5毛錢。 　

　　“大哥，我忘帶錢了！”孔夫把渾身都搜遍了，也沒找到錢。孔夫裝孫子的技術足以保持幾萬個世紀世界記錄不被打破。 　

　　“沒帶錢？找死啊？上我們這兒敢不帶錢？他媽的，老子幹了十來年了，哪個敢不帶錢？找打是不？” 　

　　“我真給忘了！放我一馬吧！下回肯定給大人您帶來！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宰相肚裡能乘船！”孔夫幾乎是哀求。 　

　　“那……好吧，你走吧，算我晦氣！” 　

　　孔夫想把尾巴夾到屁股里逃走，可惜他沒有尾巴。 　

　　“今天還算順利，逃出虎口！”每次孔夫都是這樣想，“下次？哼！下次就不上你那個晦氣地方了！” 　

　　孔夫一邊想，一邊用手捂着嘴樂。 　

　　他唱着歌，蹦着跳着往家跑。 　

　　他的“家”是一個遠在深山老林里的茅草屋，自己搭的，儘管簡陋，但足以容下他一個人，一日三餐全靠乞討。家裡連最基本的家用電器——手電筒都沒有。 　

　　孔夫翻過了三道領，歷盡千辛萬苦，踏遍萬水千山，好不容易到了地方。 　

　　幾十米的距離，一股濃地刺鼻的味道從家裡的方向飄來。“又是什麼東西燒着了。”孔夫想，“這麼蟮奈兜潰恰?　

　　他猛地抬起頭，頓了一下，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眼前一片模糊。 　

　　家已經狼籍一片，本來就是個茅草屋，星點之火，就可以把房子點着，而今又被灑上汽油，連木頭都沒剩下！ 　

　　他今晚只有在外面睡了。 　

　　開始的那股興奮勁煙消雲散，比孫悟空跑得還快。 　

　　

　　晚上九點，天已經完全黑了，彷彿是一個碩大的無底洞，孔夫就是其中的一顆星星。 　

　　老鼠、狼、豹、蛇……一切兇猛及不兇猛的動物的叫聲彙集成了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森林進行曲》，十頭牛能嚇死九頭！ 　

　　孔夫靠着一棵大樹，身體縮成一團，渾身還是抖動着，不時用嘴哈氣取暖。 　

　　“一定是那個網吧老闆乾的！”他知道，網吧老闆對每一個到他們網吧的人的姓名年齡性別家庭住址甚至胎記在哪裡都了如指掌，完全可以把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中。想殺人？易如反掌！“要是再看到他們，一定要殺了這個天殺的混蛋！”孔夫想。 　

　　周圍的樹林一陣響動，孔夫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身體又縮了縮。猶如一隻沒有殼的縮頭烏龜。 　

　　孔夫很恨他們：那麼點錢，就把我的房子燒了？真不是個東西！ 　

　　可他心有餘而力不足，想打他們吧，還沒處伸手！ 　

　　心有餘而力不足，上帝在造人之後和人類開的玩笑，殘酷的玩笑，或許這不叫玩笑，它並不好笑。 　

　　他在大樹下靠着，腦子昏昏沉沉的。 　

　　

　　

　　他還小，才上三年級，但熱愛繪畫的熱情已經完完全全地超過了任何人，在這個世界上，60億人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超過他對繪畫的熱愛。明顯的愛畫狂。 　

　　他的筆幾乎每天都要換，儘管父母每天會給他買上百根鉛筆。 　

　　他的紙幾乎每天都要換，儘管父母每天會給他買上萬張紙張。 　

　　他們家的垃圾箱每隔5分鐘倒一次。有一回，父母在15分鐘內忘記了倒垃圾箱，剛準備到衛生間里去拿，結果被無數只蒼蠅一起壓了回來。 　

　　父母的氣是不打一處來！他們大聲指出不下20處有關繪畫的壞處，諸如鉛筆中含有鉛有害健康；……讓人聽了就煩，原本還有點天分，可惜讓父母這麼一說，原來那點少得可憐的天分也煙消雲散了。 　

　　他又喜歡上了電腦，幾乎每見到電腦心中就湧起一陣澎湃，熱血沸騰，他和電腦是那麼熟識，彷彿多年未見面的老朋友相見。 　

　　父母又是大聲指出不下30條有關電腦的壞處，諸如對視力不好，而現在正是用眼睛的時候；老是在電腦旁坐着對身體有害……當然也是讓人聽了就煩…… 　

　　他曾經試圖跟父母說：“家長不是扼殺孩子愛好的人。”他期望着父母能允許他的愛好。可迎來的卻是父母無情的巴掌。 　

　　但他是個孝順的孩子，從小他就是父母眼中的“好孩子”。但是——父母眼中的“好孩子”，往往都是一些沒有個性，沒有愛好，沒有自己的主見，完全是聽從父母的“植物人”，他沒有思想，沒有生命，他不是為自己而活，而是為他人而活，他的生存沒有為自己帶來什麼光彩，卻為他人臉上增光。 　

　　為了這事兒，父母沒少批評孔夫。 　

　　這還不算什麼。因為繪畫，耽誤了孔夫的學習，成績一落千丈，從原來的全年級第一變成了全年級倒數第一，受盡了全校老師同學的冷嘲熱諷，下課後的他在前面走，後面跟着無數“fans”——對他指指點點，指手畫腳，弄得他渾身的不自在。 　

從那開始，父母就不讓他接近電腦和繪畫，想讓他一心一意地學習，把成績重新提上來。成績不是自己的，是父母的。成績的好壞不光影響着自己，更影響着父母，何況他的父母都有着體面的工作，在人前都是領導。 　

　　成績不是為自己服務的，是為父母服務的。 　

　　在父母眼裡，這就是真理。終極真理。世界上沒有一條真理能被它推翻。對於孩子，可怕的真理。 　

　　然而，他的畫，曾一度盛行於學校，老師同學包括校長都十分欣賞他的畫，都不約而同地一致認為孔夫長大之後，肯定是個比齊白石徐悲鴻還厲害的一代宗師畫家。 　

　　他畫，也曾一度是父母對別人誇耀自己寶貝兒子的論點。他的畫曾經是父母的驕傲。 　

　　可現在，他已經什麼都不是了。他已經變得一文不值，在父母眼裡，已經毫無利用價值。我是個廢物。他想。 　

　　他對生活一片茫然…… 　

　　他只是個小學生…… 　

　　

　　

　　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周圍一片寂靜…… 　

　　這只是個夢。但它是一個真實的夢。有關他的歷史的夢…… 　

　　忽然，遠處有一個聲音，不是動物的聲音，是人的腳步聲！這麼晚了，深山老林里，會有人嗎？難道是野人？他會吃我嗎？孔夫的腦子就像不小心被抹去的錄象帶一樣空白。 　

　　在微弱的月光的照耀下，從那個方向射過來一個人的身影。好熟悉的身影！好陌生的身影！他，是誰？怎麼會在這個地方出現？是上帝安排他們在這個地方相見嗎？ 　

　　是——爸爸！ 　

　　他猛然間想起來了。 　

他聽別人說，在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別人都對爸爸說：“快去看看吧，你有兒子了！”爸爸欣喜若狂地飛奔到醫院，望這他拳頭般大小的腦袋一陣撫愛，他發誓要給這個孩子最美好的一切，要讓他開開心心無怨無悔地生活。他不得不承認，沒有爸爸，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他，他不可能生存在這個世界上。有了爸爸，才有了他。　

他卻又想起了父母無情的巴掌，儘管事情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但他不能忘記，他臉上的五個手指印，紅彤彤的，在他的小小的心靈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他至今不明白，父母為什麼要無情地虐殺他的愛好，他的愛好有什麼錯？有愛好就該挨打嗎？　

成績。愛好。　

他很小，不能理清這兩件事。　

成績，是所有家長老師同學評價學生的基本條件。只要成績好，就可以百分之八十地得到家長老師同學的認可和贊同。　

愛好，並不是所有家長老師同學評價學生的基本條件。在他們眼裡，它是附加的，可有可無的。愛好再多，學習不好，也得不到家長老師同學的認可和贊同。　

小小的心靈要考慮這樣深奧的問題。悲慘了點兒。　

家長。愛好。他必須選擇一個。　

沒有家長，不會有他，失去家長，就是不孝。他不想不孝。　

沒有愛好，亦不會有他，失去愛好，就等於死亡。他不想死亡。　

艱難。痛苦。煎熬。凄慘。　

而眼前，他必須選擇一個。要的是速度。　

他想面對現實。但他無法面對現實。有時幻想是浪漫的，現實是悲慘的。他只好放棄現實，追去浪漫。　

他想逃，可力不從心。 　

眨眼之間，那個比他矮了半個頭的父親，已經到了他的眼前。 　

“兒子！”爸爸失聲喊道。 　

“我——錯了。”孔夫只好承認自己子虛烏有的錯誤。 　

爸爸一把摟住兒子。失聲痛哭。 　

“你怎麼了？”兒子對父親這個從來沒有過的表情動作感到驚異。 　

“走，寶貝兒子，我們回家。”爸爸拉著兒子，準備回家。 　

遠處，一高一矮的身影出現了。 　

或許，等待兒子的，將是一個全新的父親。 　

或許，等待父親的，將是一個全新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