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莫不是一粒流螢_3000字

此刻　

　　我的日記　

　　已經　

　　積雪及眉　

　　這蒼白的雨夜　

　　好寂寞　

　　茉莉花的清香　

　　在指間流淌　

　　我　

　　一一細數着　

　　那一粒粒　

　　想要被風吹了去的流螢　

　　——引　

　　（一）　

　第一滴雨就淹死了夏季，那些誕生過星光的語言全被淋濕。而我，就如那語言中，一個小小的文字，早已被淋濕了心。　

　我如行屍走肉般在雨里默默前進，任雨水模糊我的視線，冰冷我的身體。我無力地笑着：下一個路口，我會遇見誰？我的心被這夏夜的雨水一點一點融化。我突然想要像風一樣流離失所，儘管無家可歸，卻自由自在。　

　我落魄，不是無家可歸，只是想要逃逸，就像落葉想要逃逸秋天一般。在黑夜路的盡頭，會有光芒嗎？今夜，已不是雨夜。　

　轉彎處，幾粒流螢，讓我心意暖暖。忽想起杜牧的那句：輕羅小扇撲流螢。此刻的我，沉醉在涼如水的夜色里，望着幽幽的星空，尋找那個屬於自己的星座。　

　想起流螢，便會神思飛揚，彷彿眼前出現了那一粒粒微光，飛舞旋轉，擁着夏夜的跫響，擁着一場千古的夢。　

　玉溪生一首《隋宮》，有句言：於今腐草無螢火，終古垂楊有暮鴉。　

　又是流螢。　

　我的思緒，早已化作一粒粒流螢，在這流年裡，肆意飛舞。流螢漫天，許多的風雲，一夜間，流散無跡，我在風中，輕輕搖曳，想要和落葉、流螢一起逃逸。　

　忽記起李煜的詞：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許多夢，就這樣在夏風的愛撫里悄然消逝了。安靜的悔恨或安靜的悲嘆，都化作一杯鴆酒，要你獨自默飲。　

　一轉眼，便已是百年，而星光依舊，山川依舊。你不會知道，很多很多年以後，有人會在如水的夜色里，迎着電力的燈火，讀你的故事，你的詩。　

　生命莫不是一粒流螢。　

　　（二）　

　我滿載淚水啟程。我不知道，何時能夠到達終點。我只知道，青春，是一串流浪的風鈴。而流螢，是我生命里最珍貴的點點滴滴。　

　我喜歡上了這樣一句話：每一次睡眠，都是一次死亡，當我們醒來，便是全新的生命。　

　在沉沉的呼吸里，我們遁入黑暗，我們的生，在萬物安靜的時刻，隨了遠山的松濤，一併澎湃，一併純凈。　

　那一次次睡眠，是我們穿梭於物與靈的輪迴。在每日的往複之間，我們獲得重生，在清早醒來。原來，我們在如此頻繁地體驗着死亡。死亡是深刻的，卻也輕盈。　

　關於生死，我們總是疑問，像隔了山嶽幾重又幾重，帶着旅人的疲憊，也帶着期待，我們一路奔赴。越了山溪，經過如笑春山，幾分欣愉，幾分恐懼，因着對生的無限眷戀。　

　不要說，你無所謂生死。古人亦嘆，知一生死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此身尚在，便難脫深情，縱使是弘一法師，如此高通明澈之人，也不免在臨終寫下“悲欣交集”四字。人評：“悲見有情，欣見禪悅。”卻喜歡那一句：“存，吾事順；沒，吾寧也。”　

　生死，不過如此，生時順化四季天地，死去恆久安寧。讓人們微笑在世間，寂靜在身後。　

　可是，當死亡真正逼近，誰又能寂靜如初？夏末的微風中，我輕撫自己被風吹乾的皮膚，我感受到，在薄薄的肌膚之下，血脈正暗涌着鮮紅的波濤，帶着生命的節律和體溫。　

　回憶又停留在上一個冬季，我生命里一粒最珍貴的流螢隕落了。　

　祖父去世了。我第一次親見了一個生命的消失，第一次和死亡這麼近的接觸。我深深感到，那份前所未有的陌生在襲來，我不相信，我的親人，就這樣離去。我的淚，忽然就止不住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我生命里的那一粒粒珍貴地流螢，都像祖父一樣，化了煙霧一般消逝，再也不見。我才明白，生命是何等脆弱無力的。我們的呼吸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我開始懼怕死亡，懼怕黑暗，懼怕在我一眨眼的功夫，我的生命里會再次減少一粒美麗的流螢。我總是小心翼翼珍惜，珍惜他們。因為，我永遠不會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或者，每個人真的有那麼一本生死簿，冥冥之中，把一切都已安排好了。童年的我，洞張着一雙眼睛，驚訝萬分於這猝然的了解和發現……　

　我忽然明白：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而是走出了時間。　

　古人對生命的知覺，我想，毫不遜於我們吧！　

　孔夫子站在千年的水畔，看着流水的不舍晝夜，他說：不知生，焉知死？我們總是要懂得去生，才有可能望見死的真實。　

　看盧照鄰的《病梨樹賦》。想身患風疾，痛苦非常的他，側卧於床榻，望着院里唯一的樹木——那株“葉病多紫，花凋少白”的梨樹，發了生命的慨嘆。植物與人，似有靈通，病的瘦詩人，病的?樹木，在那一刻，定是相惜相憐了。說著“生非我生，物謂之生；死非我死，穀神不死”的他，最終還是選擇了投水而死。那大概是好的歸宿，人，本是從水中獲得。不堪疾苦的詩人，死去了，我們卻與他一併感覺輕鬆。　

　而那院中的樹呢，它還會開出細小的花朵，臨風憔悴嗎？它是否也早已遠行，隨着它的知音患難，隨着足踏水痕凌波而去的詩人？他們，都是度化了痛苦與生死的。我好像聽見他在吟唱：“常恐秋風早，飄零君不知。”詩人已去，化了風裡的花瓣。　

　而今的我，已不再懼怕死亡，因為，那永遠是人們最恆久、最安寧的歸宿。　

　當我從睡夢中醒來，我知道自己是全新的生命，又一次死亡在我的肉身上盛開過了。　

　我的生命，莫不是一粒流螢。　

　　（三）　

　在這個繁華的流年裡總以為孤獨、寂寞是最純潔的。孰不知，在我的生命里，有着一粒粒新生的流螢。　

　常年與憂傷為伴的我，在他出現之時，臉上突然就多了幾分明媚。我的文字，逐漸變得溫暖，我的心，逐漸解封。　

　一直以來，都很喜歡那句禪語：一花一世界，一樹一菩提。念它，心中會有一份別樣的寧靜。我不知何時，已經學會享受孤獨。他的出現，讓我的臉上蕩漾出久違的笑容。我覺得，他也可以給我那份別樣的寧靜。　

　在這個浮華喧囂的世界里，遇到他，我多了一份寧靜的力量，多了一粒燦爛的流螢。　

　我視他為知己，相同的愛好讓我們無所不談。漸漸地，我發覺，這一粒流螢，我已無法捨棄。他比我大，所以，有些話，他總是語重心長地和我說。而我，在他那裡，甘願做一個乖巧的孩子。我們，素未謀面，卻在兩個相隔甚遠的城市裡互訴衷腸。一根簡單的網線，讓我們緊緊相依；一封不長的書信，滿載着我的祝福。　

　在這個科技發達的時代，我卻不願用電腦來發送所謂的E-mail。我想要用筆，在紙上輕輕寫下自己的想、自己的念。也許，從小就在古典書香中長大的我，總有一種難以磨滅的古典痕迹吧！我從《詩經》讀到《唐詩宋詞》再讀到《人間詞話》。我明白，我的心中，早已埋下一份朦朧的情愫。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我輕吟。《詩經》總是能夠訴說我的心情。我想，對他，僅僅局限於藍顏吧。我不敢奢求一定相見，只希望，有生之年，我們的情誼不會斷。　

　我徘徊，在網絡中，在夢裡；我無奈，在《詩經》里，在《人間詞話》里。　

　一霎車塵生樹杪，陌上樓頭，都向塵中老。　

　我們都會在那煙塵中慢慢老去。遠處的煙塵下，不經意間，我們又看到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但他只是轉身，慢慢消失在時間的河流當中。如流螢一般，轉眼即逝。　

　他，是上帝帶來的天使。我們，一起在詩經的芳草幽幽中陶醉。　

　百年的寂寥悲戚，早已在遠去的風中飄散無蹤。千年後，我們不知道，誰會在花前月下，誰會在喧囂的世界中，靜靜地感受我們那一份無聲的悲喜。　

　夏季的黃昏，我在梧桐樹下，靜靜想念着遠方的他。天公作美，小雨淅淅瀝瀝。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淚雨滂沱。我的心，點點滴滴，我想象着，漫天的流螢，在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之後，終將逝去。只是，他，那一粒撫慰着我心靈的流螢，也將消逝嗎？我無語，寂寞無言間。也許，一切，只能在乎曾經擁有。　

　生命莫不是一粒流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