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生記

　　??朋友給我一隻寵物小鼠。只比大拇指略長一點。伸開身子睡覺的時候像個逗號，躬起身子吃東西的時候像個句號。要的時候沒多想，看他那麼可愛，反正已經有了一隻狗狗當女兒，再來只耗子當兒子也不錯。所以他的名字就簡單地取成“兒子”了。

　　??老媽是個有愛心的人，盡心儘力地忙前忙后，為他搭了寬敞的房子，又專門跑到花鳥市場給他買洗澡的浴盆、浴沙和墊在窩裡的刨木花。

　　??剛開始，用手指捅捅他的背，他會扭過頭用黑豆一樣的黑亮眼睛憤怒地看着天空的方向，好一會兒才又不甘心地低下頭繼續睡覺。安家落戶了快兩個月之後，互相都漸漸熟悉了。我們知道他愛吃小番茄，蘋果，雞蛋面和瓜子，他肚子餓的時候聽見“嘖”，“嘖”地叫喚聲會從窩裡探出頭來，鬍鬚一抖一抖地看看又有什麼好吃的要從天而降。知道手指總是送來美味佳肴，常常也來輕輕地啃一啃，大約是表示親熱。

　　??他貪吃。白天起床總是急急地從我們手裡搶了所有能吃的東西先攢在嘴裡，等獨個兒的時候，再躲到牆角吐出來留到晚上慢慢吃。有時給他一根很長的麵條，他總是忍不住要直起身子，想一次就從我們手裡搶到最多的麵條，直到站不穩翻倒在地上，也不願意松嘴和翻身，就那麼四腳朝天地抱這根麵條嚓嚓地猛吃，很快便胖了，肥頭大耳的，成了迷你版的“大頭兒子”。

　　??養他雖然不費勁，但日子長了也一樣麻煩。每天換沙，換水……啰嗦得很。還有一個問題，和所有長大的孩子一樣，他慢慢地開始對自己的環境不滿足，總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每天半夜吃飽了飯便開始想辦法逃跑。最早是撕紙，希望墊的紙下面可能有可供打洞的地方讓他挖出暗道之類的潛逃，此法不通又改用兩隻粉紅色的小前爪使勁撓圍在它的窩四邊的紙箱，一次次地跳躍，儘管每次離地都大約只有半厘米，仍一遍一遍樂此不疲地嘗試。最後總算咬到箱子半腰鬆脫的一張紙，可以拉住它繼續用力，不只又嘗試了多少遍，終於在某個夜深人靜的晚上成功越過圍欄逃出狹小的天地。

　　??整整一天，我和老媽在宿舍里翻箱倒櫃，又在地上擺了平時他愛吃的花生、瓜子試圖引他出來，可惜始終不見他胖胖的身影。我們不得不推斷它是從門底的縫隙鑽出去了。走廊上又找幾個來回，還是沒有。呵，外面的世界，真的有那麼大的吸引力。

　　??說實話，和一隻老鼠的感情實在是有限，一來他不可能像電影《精靈鼠小弟》里的老鼠那樣善解人意，二來他晝伏夜出的習性也讓我們很少真的有時間和他培養感情，何況身邊還有一隻極盡撒嬌之能事的小狗。所以他逃跑之後，說實話我是有點失落也有點輕鬆。誰知第三天早上，隔壁和他玩兒過的小姑娘又把他給送回來了，說是聽見他啃門的聲音。接過他，對着鄰家女孩說謝謝的時候，心裡真是哭笑不得。只好點着他的小腦袋，罵他辜負了我和老媽的養育之恩。

　　??不過有了他的這次逃脫，我為自己作出不負責任的決定找到了極好的借口。我對老媽說，既然他那麼想要自由，那我們就成全他，把他放生吧。出去了一天一夜也沒什麼問題，可見還是有點生存能力的。也不像我我們想象中那樣傻。老媽猶豫了半天，也因為已經覺得不甚其煩，於是同意了。

　　??我們特意選了星期天，等他睡飽了鑽出來，又餵了他好些吃的，才拎着他去找放生地。公交車上，他先是很不耐煩地直起身子抓來抓去，伸手進去，便順着手掌爬上來，像是要問：“好好的，又要把我弄到什麼地方了？”大約十多分鐘后，他累了，於是蜷縮在紙盒底上，半眯着眼睛，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

　　??昆明天氣好，所有免費的公園都是人山人海，唱歌的，跳舞的，聊天的，應有盡有。我和老媽轉了半天，手伸了幾次，始終沒能把小鼠拿出來，一想到自己要不負責任地拋棄一個寵物，心裡總有點兒虛，覺得無論誰看見了也會路見不平地上來與我們理論一番似的。而且他一直被人豢養，所以從不怕人，不是有老話說“老鼠過街，人人喊打”。儘管是寵物鼠，估計被人看見了，結局也好不到什麼地方。共2頁,當前第1頁1(作者：joysky)

　　??“要不我們把他放到圓通寺吧。”我突然想起寺廟裡就算有人發現他，吃齋念佛的肯定不會殺生，就算只是遊客也一定不願在佛祖眼皮底下傷害無辜。

　　??匆匆趕到佛寺，花了八塊買門票進去一看，環境果然清幽，松鼠、鴿子等小動物都優哉游哉。快關門的時間，遊人也已經不多了，於是我們放心地把他拿出來放到花壇里，又把帶來的煮包穀和給他磨牙用的核桃使勁丟到角落。希望他能快樂地生存下去。

　　??這小子先小心翼翼地東聞聞，西嗅嗅，然後樂顛顛地邁開小短腿跑了兩圈，又快速地啃了幾片新鮮的酸角草葉子，便使勁鑽到落葉堆里給自己找地方安營紮寨了。看來他對這新環境也還蠻喜歡的。我怕管廟的來看見，一個勁兒地拉着老媽快走，她卻一定要等着看小鼠安頓好才肯走。小鼠在鬆軟的落葉間鑽進鑽出，一派逍遙。

　　??突然枯葉里一陣騷動，原來，他驚動了兩隻大風天從窩裡掉出來的小麻雀。雛鳥掙扎着跳出來，還不會飛呢。總不能丟一隻老鼠，又撿兩隻麻雀，何況小鳥還不會自己吃東西呢。正站在那裡為小鳥擔著心，一道灰色的影子突然出現在眼前，定睛一看，一隻老麻貓悄無聲息地過來，瞪了一雙碧綠的眼睛幽幽地看着我們。

　　??“啊，貓來了！”我大叫一聲衝過去。那貓大約是知道寺廟裡沒人殺生的，見我過去並不跑，依然用它殺氣騰騰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我，直到我大聲學起狗叫，才悻悻地轉身溜得沒了影。

　　??扭頭再看小鼠，還一臉幸福的樣子，絲毫沒有察覺危險將至。是人工培育的寵物，大約上溯到幾代也不知道貓是什麼東西。

　　??“我們‘兒子’危險了，小鳥也是。”老媽嘆息着，“自然界的規律就是這樣，看來他連今晚也活不過了。先救小鳥吧。”

　　??老媽說著便伸手拿起小鳥走上樓梯，盡量把小鳥放到離屋檐近的地方。希望老鳥可以有辦法將它們弄回去。我只跟在她後面嘮叨：“那‘兒子’怎麼辦？那‘兒子’怎麼辦？”

　　??正說著，轉回花台前面，老媽突然大叫不好，“貓早悄悄折回來了。”

　　??電光火石間，我什麼都沒看清就輪着兩隻胳膊大叫着衝過去。這回是真把老貓嚇了一跳，他嘴一松，丟下小鼠就要跑。可能想想實在不甘心，畢竟是到口的肥肉呢，又轉回來叼住嚇得不會動彈了的小鼠，直到我嚷嚷着衝到了它面前，才鬆了口落荒而逃。直把老貓追的沒影了，我才回身來看小鼠。他完全已經傻了，扭着肥肥的小屁股挨到牆邊，直起身子把整個身體貼到牆上瑟瑟發抖，一副舉手投降的窩囊樣。

　　??老媽在一邊心疼地說：“完了，完了，肯定受傷了。”她小心地伸手把他拿過來，只見他半閉着眼睛，輕輕顫抖，身上全是灰土，等着任貓宰割。翻着他看了兩遍，也許是應為他根本不會反抗的緣故，老貓也沒下狠嘴，幸好沒什麼受傷的地方。

　　??再看看他一臉痴獃的樣子，放生之類的話是不能說了。我和老媽只得又再灰頭土臉地把他拎回家。看來要想不負責任原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現在，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兒子”正在一邊幸福地啃着花生，倒是我的胳膊可能趕貓的時候揮得太用力了，直疼了兩三天。

　　共2頁,當前第2頁2(作者：joysk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