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雨季

　　文：紅塵有愛

　　我想，我是喜歡雨的。

　　漫步在那絲絲縷縷的細雨中，遠山如黛，煙霧蒙蒙，密密的雨滴串成一道道珠簾，落在樹葉上，花草上，綠的那麼綠，紅的那麼艷，連空氣里都透出一股清新而又香甜的味道。不用打傘，讓雨絲浸透每一根長發，每一寸肌膚，讓那種冰涼的氣息滲入到骨頭裡，洗去心底的壓抑和塵垢。雨本多情，亦如一個婉約的女子，可有誰知道，那綿綿不絕的雨絲彙集了多少無奈和酸楚。

　　更多的時候，我靜靜地坐在陽台上，聽雨。聽那滴滴答答的雨點敲打在玻璃上，窗台上，水泥地上，聲音忽緊忽慢，忽高忽低，宛如一曲叮叮咚咚的樂曲。若是雨下更大，彙集在樓頂的雨水會從落水槽里嘩嘩地流下來，那聲音急促而又連綿不斷，再也沒有了聆聽的興趣，倒希望它嘎然而止，回歸到先前的寧靜中來。

　　七月是個多雨的季節，原本燥熱晴好的天氣突然會烏雲密布，雷電交加，街上的行人尚未來得及找到避雨的地方，天空就被閃電撕開一道道口子，頃刻之間，豆子一樣的雨點從空中砸下來。行人神色匆匆，或找地方躲避，或冒着雨往家裡趕，還沒走上幾步就成了落湯雞，最可憐那些小商小販，還未來得及收拾好攤子，已經被雨澆的一塌糊塗。

　　一場暴雨過後，地上一片狼藉，雨水在街上匯成一條條渾濁的河流，肆意地流淌着，各種車輛在深水中艱難地行進，濺起一道道水花，行人遠遠地躲避着，皺起厭惡的眉頭。樹木垂頭喪氣，打落的花瓣上掛着傷心的淚珠，被炎熱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小草趁機敞開乾渴的喉嚨，使勁吸收着寶貴的水分。

　　有時候想想，我們的人生不和季節氣候一樣嗎？有美麗的花季，有泛濫的雨季，有豐收的秋季，亦有寒冷的冬季。每一個年齡階段，每一次生活經歷，每一個悲喜故事，都鐫刻在歲月的河流中，頻頻回首，那些發霉潮濕的往事依然會衝破重重的塵埃，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像淡淡的煙霧，飄在記憶的天空里，久久不散。

　　記得小時候特別喜歡下雨，或許只有農民才會懂得適時的雨水對莊稼來說是多麼重要。河流被污染，地下水嚴重匱乏，在太陽火熱的炙烤下，玉米的葉子藍幽幽地打着卷，正在灌漿的麥穗癟癟的，老人們眼巴巴地望着天上那少的可憐的雲，手裡的蒲扇已經不起作用，曬得黝黑的臉上堆滿愁苦，他們總愛虔誠地合起雙手，對着天空喃喃細語：“下一場雨吧，救救可憐的莊稼吧，這是我們的命根啊！”我們跟在大人屁股後面，幾分好奇，幾分好笑，如果老天爺聽得懂人話，就不會這麼無情了。

　　不知是農民們的虔誠真的感動了上蒼，還是老天想要讓人們永遠臣服在它的淫威之下，總之，在一個烏雲密布的午後，一聲炸雷，幾道閃電，幾千雙期盼的目光中，幾萬聲熱情的呼喚中，一場期盼已久的大雨傾盆而下，大地被震顫，人們站在屋檐下，抬起頭迎着那冰涼的雨滴，乾涸的心也被灌溉，臉上也蕩漾起久違的笑容。最開心的是孩子們，脫去鞋子，衝進滂沱大雨中，嘴裡唱着不知從哪輩子傳下來的歌謠：“雨兒雨兒大大下，饃饃蒸的車軲轆大！”

　　可是，別以為下了雨農民就可以豐衣足食了，老天爺向來會戲弄世人，要麼一直乾旱，滴水不見；要麼大雨傾盆，不住不休。泥濘的小路除了嘩嘩的流水，已看不出路的痕迹，顧不上打傘，大人們跌跌撞撞地沖向自己的莊稼地，不顧在路上摔了多少個跤。到了地頭，那副慘不忍睹的景象讓每個人的心裡都下起了雨，所有的麥子被雨打的鋪平在地里，彷彿被碾子碾平了一樣，無可奈何地望着天，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今年的夏收是沒指望了。

　　還有更麻煩的呢，農村的房子都是土坯房，連着幾天下雨，屋頂就漏了，到處滴滴答答，於是家裡的鍋碗瓢盆就都派上了用場，炕上地下都擺滿了，滿屋子是叮叮咚咚的響聲，可誰也沒有了欣賞的樂趣，何況院里的雨水隨時都會灌進屋子，我們還得冒着大雨提着水桶往水溝里舀。到了晚上，屋子裡已經沒有了乾的地方，連睡覺都成了問題。最可笑的是奶奶，拿個搗鹽搗辣椒的石頭臼倒立在院子里，說是可以把天頂住，不讓再下雨，不知道是不是從有關“女媧補天”的傳說里流傳下來的。再也沒有孩子們去雨里玩耍唱歌，從大人們愁眉苦臉中我們也感受到了自然界的殘酷和惡劣，甚至開始恨這冷酷的雨季。

　　再後來，長大了，除了要面對自然界的風雨，我們的人生也常常遭遇一場又一場浩劫，每一次都是那麼痛徹心扉，逃無處逃，躲無處躲，只能硬着頭皮頂上去，任風吹雨淋，穿過一季一季的封鎖，沿着荒蕪泥濘的小路繼續前行。上學時聽過一個詞叫“黑七月”，一開始不懂，後來終於明白了，七月不但是雨季，還是人生第一次面對的十字路口，每年的高考，多少學子的大學夢被生生畫上了句號，多少夢想和渴望葬送在這傾盆大雨里。哭嗎？誰會同情你的處境，為你找到出路；悲嗎？除了勇敢地去面對，又有什麼好的結局。不如，昂着頭走進風雨里，開始了人生的下一段歷程。

　　朝朝春花開，暮暮秋葉落，生命是一條河，奔流不息；命運是一盞燈，忽明忽暗；人生是一場夢，撲朔迷離；生活是一齣戲，開開合合。一個又一個雨季，滄桑了我的如花容顏，磨平了我的尖銳稜角，帶走了我的至愛親人，摧殘着我的錦瑟年華，淅淅瀝瀝的小雨，也在我心靈的天空中綿綿不絕，陰暗潮濕的氣息，時常在心底蔓延。

　　可是，這就是赤裸裸的現實，大自然不能沒有陽光雨露，萬物的生長靠他們維持，儘管有時會帶來意外的災難，但在人們的心中，風雨還是那麼神聖而不能褻瀆。尤其是乾旱缺水的北方，雨更是像命一樣寶貴，麥子倒了，玉米長得正旺呢，夏糧欠收，秋天照樣碩果累累呢，誰又能知福兮禍兮，誰又能怨天道無常？

　　我們的人生又何嘗不是這樣，人站在光滑的冰面上會摔倒，因為沒有任何阻力；船停在碼頭上會平安，卻永遠到不了想去的遠方；溫室里的花看起來嬌艷，卻禁不起風吹雨打；沒有坎坷的人生波瀾不驚，卻體驗不到生命的樂趣。那麼，就這樣走下去吧，花季雨季，從容應對；風雲變換，不懼不驚，縱然傷痕纍纍，心力交瘁，也不負一朝光陰，一世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