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細的河流，奇特的女字

　　纖細的河流，奇特的女字

　　在那雲繚霧繞的都龐嶺下，流淌着一條纖細的河流。她彙集了大山裡的涓涓澗水，滋潤着兩岸的田園村舍，花草果木，她以自己的輕盈體態和柔軟情懷美化着眾多的心靈，她和流動的白雲，飄拂的清風為伴，溫暖着瑤鄉的子民。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這條河有了一個優雅的名字：女書河。是因為村姑那曼妙的身姿和他們手中精美的女紅嗎？是因為從深閨中傳來的哭嫁歌和在膝蓋上書就的長腳蚊女字嗎？抑或是這條盤桓在崇山峻岭出沒於蒼松翠柏間的河流，有點象不識字的女人用絲線隨意擺弄出來的情感符號？

　　有人說，瑤山的閨閣是神秘的。那裡面有太多的傳奇，太多的夢幻，太多的男人們無法接近和了解的點點滴滴。在瑤鄉，男人始終認為他們是大山的衛士家庭的脊樑。對於小女人的花俏和詭異是不足以讓他們去探詢和追究的。男人們的大度和疏忽，造就了女人們的孤寂和煩悶。在長期的生產生活中，他們有他們的糾結和感悟，心靈深處的火花時時引發情緒的碰撞，他們期盼有忠實的聽眾聽他們傾訴。然而，男人們的不屑就變成了女人們的壓抑，為了喧泄心中的壓抑，於是他們創作了許多只有他們自己才認識的寓意符號，偷偷地書寫在手絹、紙扇或小塊紙片上，記錄他們的心路歷程和複雜情感。這種神秘的符號在女性中交流和傳播，時間長了，就形成了一種特有的婦女文字。

　　粗看這些文字，真象一群身着盛裝的羞澀女子翩翩起舞，圓點是金色的太陽，斜弧是飄飛的綵帶。他們圍着篝火擺手弄姿妖嬈百態，給人以美的享受和出自內心的驚嘆。我想，造字者們，一定讀懂了清風明月，讀懂了高山流水，讀懂了女人們的內心世界。要不，字裡行間怎會有流動的雲，飄拂的柳，怎會有衣襟的淚滴和額頭的汗水？

　　古往今來，創造緣於急需，急需造就了文明。這種猶如長腳蚊舞蹈的女字，是世界文字史上稀有的奇特現象。它證明了弱小者的頑強，有如荒漠上的小草，在寒風中生，在雪地里長，舊的枯老衰亡，新的成長茁壯，春夏秋冬，生生滅滅，最終留給山外過客驚鴻一瞥。

　　女書河是纖細的河，平時波浪不驚，清澈透明，青山倒映其間，河邊幽草簇簇，兩岸蒲柳扶風，野花燦然。乘一葉小舟，順水漂流，看煙村霧樹，翠柳青竹；看漁人撐篙撒網，村姑汲水搗衣；看鵝鴨輕飄曼舞，孩童笑語歡聲，濕漉漉的詩意與想象便會油然而生，輕靈與散淡的思緒便會在風中起舞，探索神秘傳說的渴望就會在心靈放飛。

　　女書河，多麼動聽的名字，多麼感人的傳說。走進那古樸典雅的女書村，依稀看到融融月光下，暖暖火塘邊，深深小巷裡，寂寂禾坪上，一群農家女聽母親或嬸姨傳教女書，唱古老歌謠。穿越時空的古老情感，隨河水漂浮，隨月色漫浸，隨山勢聚集，使遼闊的天空和柔和的搖籃曲鼓起夢幻，使幽幽河水和蒼茫大地流淌感傷，使“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的浪漫故事光澤暗淡。翻看那柔情似水的女書，自然會想起瑤姬造字的艱辛，宮女孤苦的哭泣，村婦傳承的期待。其實，女書是世上最寂寞的文字，做着最不為人知的表述。一個農家婦女，從小就擔負著生活的艱辛，長大后孤寂地書寫着順從，死後又無奈地焚毀和埋葬。在年年歲歲的凄風苦雨中，男人們吟唱的是黃鐘大呂的鏗鏘語調，女人們傳播的是草木卑微的弱小音律。我們無法想象順從命運的悲哀，無法想象人死書亡的殘酷。他們多麼想放出一隻裝有女書作品的漂流瓶，順着河水漂向長江，流入大海。或許匆匆而過的行人會有一個彎腰拾起，發出一聲感嘆。但是，有誰能辨認瓶內的文字，又有誰能讀懂文字底下的艱辛？

　　慶幸的是，大山的天精地氣養育了一群堅強的女子，他們堅持自己特有的生活方式，在逆境中生生不息。他們雖然不知道明天會怎樣，但敢於直面慘淡的現實。生活的艱辛未能阻止求知的慾望，他們書寫着創作着，一種奇特的文字終因他們的創造傳承珍藏沿用而流傳至今。

　　如今，女書河奔走依舊，但隨着時代的變遷，那些曾經為男性獨有的方塊漢字，已經逐步融入女人的胸襟。婦女的解放，女性社會地位的提高，他們已不再需要用那些神秘的符號來傳遞信息，於是那些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女性文字，漸漸被人們淡忘。女字的最後自然傳承人高銀仙、義年華、陽煥宜相繼離我們遠去，眼看女書河即將斷流，女字瀕臨消亡。忽然有一天，這個女人的專利被男人發現，繼而發出最後的呼喊，這時人們才驚奇的發現女書的彌足珍貴。於是，專家學者蜂擁而至，經過艱難的發掘考究，經過眾多人的奔走呼號，女書幸運地被列入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得到重點搶救和保護。今天，在這條千古亘流的女書河上建起了女書樓，女書博物館，聘請了諳熟女書的傳教人，組織了學習女書的年輕隊伍，使這一璀璨的文化明珠得以傳承光大。如今走在女書河上，仍能聽到吟唱女書的琅琅之聲，走進女書樓里，彷彿又看到那位從天而降的瑤姬和秘傳信使的宮女正笑逐顏開地向我們走來。啊！女書終於遊絲般地復活，女書河又有了勃勃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