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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的河流

手機:M版  分類:親情友情散文  編輯:pp958

  故鄉的河流

  宋志發

  這是一條從雲間流來,又向雲間流去,從莽莽大山走出,又向莽莽原野走去的河流,自洪荒的歲月流淌到今天,又從今天流向我們無法預測的未來。她滋潤着這塊土地,養育着我們的祖祖輩輩,養育着我們,養育着我們的子孫後代。在這塊土地上,她見證過腥風血雨的戰爭,見證過社鼓歡慶的豐收年景,見證過愛、恨、情、仇,一切的一切,都成為歷史的秘密,隱藏在它綿延不息的波濤里。那些遠去的歲月,那些往日的記憶,都隨着這時而緩緩流淌時而洶湧澎湃的流水流向遠方,匯入長江大海,匯入悠悠歷史長河。也許河流並也沒有帶走什麼,而是把過去的歷史隱藏在它某個神秘的山坳中,某個隱秘的洞穴里,流走的僅僅是一去不返的流水。或許在多少年後的一個午後,一個星寒月冷的夢醒時分,那些隱藏在河床泥沙深處的往事,突然像精靈一樣出現在你的眼前,你甚至會感覺到它們的音容笑貌,觸摸到它們肌膚的溫度。

  這是我的母親河,她的流域面積1970平方公里,綿延145.5公里。在漢以前叫龍舒水,因為它的水源來自今天舒城縣的西南大別山區,當時的龍舒古國。建國后,以它下游的杭埠鎮命名為杭埠河,我的故鄉老家就在杭埠。這裡是巢湖西岸沖積平原,水網縱橫,土地肥沃。“杭埠河畔好風光,十里荷花百里秧,兩岸桃花映楊柳,銀棉金谷堆滿倉。”是久負盛名的魚米之鄉。

  當年的杭埠河沿着杭埠鎮南岸東流約一公里便向南一轉,再向東蜿蜒流去的,於是,在這裡便形成一個小小的河套,我們這裡叫灣,在河套前面的村莊叫前灣,在河套後面的村莊叫后灣,我就出生在後灣村那幾間爺爺親自壘起的、父親曾經修葺過的老屋裡。我一出生便於這河流有關,那年河流動怒,發了洪水,家鄉一片汪洋,生我的老屋也在洪水中坍塌。為紀念這場洪水,爺爺便讓我的名字帶一個發大水的“發”字。

  這條河流從我家的屋后流去不到十公里,在三河古鎮與豐樂河、淝河相匯合,一同注入巢湖。三河在春秋以前叫鵲岸、鵲渚,就是鳥鵲棲息的灘涂,是巢湖岸邊漁民曬網的地方,後來逐漸發展成為水陸通衢、號稱小上海的商貿集鎮。三河古鎮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早在春秋時期,楚國的子樵與舒國的子鳩就在鵲岸打了一仗,最後以“楚子樵執舒子鳩”而告終。1858年,太平天國英王陳玉成在此一戰全殲清軍李續賓部眾,粉碎了湘軍東犯的企圖,保衛了太平天國的皖中根據地,穩定了江北戰局,使搖搖欲墜的天京又苟延了幾年。

  童年,我與小夥伴們經常在河流寬闊的胸懷裡戲水玩耍。陽光下的河水閃耀着金色的光澤,我們如魚一樣在水中游弋,平滑的水波如母親溫柔的手背擁抱我們幼小的身體。我們在河流里捉魚蝦,淘沙貝,在河岸邊分享從沙灣果園偷來的瓜果,在河邊的草地上讓我們的牛兒悠然啃着青草,自己卻躺在草地上享受清涼的河風,看蔚藍的天空,看遠處的帆影,看長河落日。記得一次在河灘上玩耍時我們挖到一把鐵劍,因為我是小夥伴們的頭,劍當然就歸我所有了。那時候還沒有讀過杜牧的“折戟沉沙鐵未銷”,不知道歷史的滄桑,只知道叫做木匠的堂哥給我做了個劍鞘,把劍掛在褲腰帶上,騎着我的牛,像凱旋的將軍威武地在河堤上走着炫耀……轉瞬,那些童年的記憶都失落在悠悠的河流深處,河流,依然在悄無聲息的歲月里流淌着。

  這條河流給了我童年的美好憧憬和美好記憶,也讓我過早地了解人世的滄桑。那是一個荒涼的年代,那是一個寒冷的季節,河流兩岸的肥沃田地里卻長滿了蒿草,所有的人都浸泡在冰冷的河水中淘洗鐵砂,渾濁的河流時而從上游漂來一具屍體。我曾親眼目睹我的嬸嬸抱着她餓死的女兒坐在河堤上哭了整整三天三夜,最後跳入河流。文革時,我的一位瘋瘋癲癲的老師就在這河堤上時而自言自語地行走、時而對着河水駐足凝望,時而痛哭,時而歌唱,最後不知道是失足還是自溺,永遠消失在屬於我,也屬於他的母親河裡。後來,每當我讀到屈原的《哀郢》,那位老師的影子總是揮之不去。

  年輕的心總是沿着河流追逐大海,想到河流以外的天地去開拓世界。可當年離開這河流的人,在垂暮的歲月又一一回到河流的身邊。表叔就是這裡最早離開河流的人,他參加了新四軍,解放后成為廳級幹部,離休后卻回到了河流,在河邊蓋了兩間房子,一直住到九十二歲死去,骨灰不是灑在河流里,而是埋在河堤邊。陸續又有幾位當年離開河流在大城市工作了幾十年,退休后又回到這裡,他們早早晚晚都在這河堤上轉悠,面對無語東流的河水,看日出日落,在這裡享受溫暖的夕陽餘暉,消磨人生最後的時光。一個當年在這河流邊帶領大夥砍樹煉鐵的幹部,在他退休后,每年春季都帶着自己的孫兒,用自己退休金購買樹苗,來到這河灣邊栽樹,報社來採訪他,他只向記者說了一句話:贖罪!

  然而,記憶猶如河流邊水竹的根須一樣彎曲延展,年年長出新的筍,新的竹,蔓延荒涼的河套沙灣,綠滿荒涼的歲月;記憶猶如河邊的紅柳,咬定河堤的土石,秋枯春蕤,看潮漲潮落;記憶猶如河灘芬芳的花草,在春風裡搖曳,在洪水中掙扎,以不屈詮釋生命的頑強;記憶猶如河邊的林鳥,年年重複着同樣的歌聲……以及那翩翩飛舞的蝴蝶、辛勤勞作的蜜蜂,也包括我的爺爺,我的父親,我,我的兒孫,無不重複着生命的輪迴。

  這條河流養育着我,也看着我由稚嫩的孩童長成偉岸的男人,在未來的歲月也看着我由如日中天的壯年走向垂垂欲暮的老者,直到我的回歸入土。我想,當我百年後,是否也像我的祖輩那樣,在這河流的堤岸邊立一個小小的墳塋,在無涯的歲月里,守望着源遠流長的母親河,聆聽它奔騰不息的美妙韻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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