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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味兒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pp958

  年味兒

  一年一度的春節在稀稀拉拉鞭炮聲的簇擁下,就這樣履行公事般地在人們身邊溜走了,甚至沒有留下什麼令人難以忘懷、值得回味的記憶。

  年三十晚間,一大家十五六口人,照例圍坐在電視機前,磕着瓜子,吃着水果,看着春晚;而除了89歲高齡的老爸和年長的哥嫂,餘下的人手中幾乎都拿着一個手機在那裡匆匆地發著微信、短信,也是例行公事般地給領導、同事和親朋好友們送上一份節日問候和祝福,並回復着手機中那紛至沓來、接續不斷的成套的拜年話。電視里,歌手郝雲正在聲情並茂地演繹着那首被觀眾公認為很接地氣的《群發的我不回》。

  當春晚里過年的鐘聲咚咚敲響時,守在電視機前的晚輩們蜂擁而起,扯大嗓門給老人和長輩拜年,你一句我一句,脫口秀一樣,與外面的鞭炮聲交織在一處,也難聽出個數,倒是產生了“轟動效應”。接下來是吃餃子,這個年也就算過去了。細細品來,現在的春節,竟有那麼一點索然乏味的感覺。

  在我的腦海里,能夠搜尋出來的關於春節的美好記憶還要追溯到隨爸爸走“五七”到農村插隊落戶的那幾年。那時的國家物質不豐富,人們生活也不富裕,農村和農民更是貧窮落後,好東西要留着過年吃,家裡省出點錢也要等到過年花。然而,無論大人還是孩子,人們過年的心勁兒卻很足。那時的春節人氣旺,樂趣多,從吃的、穿的、玩的、貼的、掛的都會給你很多新鮮感,釋放出許多“年”的味道。

  ——殺年豬

  在農村,幾乎家家都養豬,到秋後或是入冬宰殺掉。那時在生產隊干一天活掙的工分只有一毛多錢,大多數村民殺了豬,自己並不捨得吃,只留下豬下水和很少一點肉,大部分豬肉要拿到集市上賣掉,換來錢辦點年貨,其餘的要貼補來年一家人的生活。

  入鄉隨俗,媽媽也不甘寂寞,每年春天讓爸爸去集市抓一頭小豬羔,平時的刷鍋泔水再加些糠皮野菜什麼的,到節前也養得一百二三十斤重。但我家養豬的目的不是賣錢,而是殺了留着自家吃。殺豬在農村是地地道道的手藝活,開始的兩年,都是請村裡專門走鄉串戶的殺豬師傅來。一頭豬殺下來,從剃毛到灌血腸,常常要小半天時間,給你拾掇的利利索索,而殺豬的報酬則是那一圈豬血脖肉,大約也有六七斤重。從第三年開始,爸爸就試着自己殺豬了。

  爸爸年輕時勤奮、睿智,悟性極好,感興趣的東西學得很快,織毛衣,做縫紉活,打傢具,還會做一手好飯菜,這殺豬有前兩年打下手的經歷,已然也是明白了一大半。

  殺豬非同小可,一家殺豬全村人都知道,因為豬與其他牲畜不同,從捆綁開始,它就在圈裡左沖右竄,捆綁之後更是不停地掙扎嚎叫,聲嘶力竭,傳的很遠。待我和哥哥幫助爸爸費了很大的力氣把豬四蹄雙雙捆上,仰面向上綁在院中央的小炕桌上,均已是滿頭大汗。之後的過程很順利,儘管是第一次主刀,但爸爸每個環節都記得很仔細,既是大師傅,又是總指揮,媽媽和我們則給他搭下手,跑前跑后,指哪打哪,也還算是忙而不亂,只不過是多用些時間而已,大半天的功夫,用現在的話說:也“搞定了”。媽媽把豬鬃整理好,捆成一小捆,又把豬毛洗乾淨晾上。這兩樣東西是可以拿到供銷社賣錢的。

  那裡有個習俗,鄰居之間殺豬要送殺豬菜。我家切了六七斤豬肉燉了一大鍋白肉血腸酸菜,血腸自然是純澱粉和着豬血灌的,實實惠惠給房東劉大爺家端去了一大盆,自家也放開肚量海吃了一頓。而幾天後,劉大爺家殺豬,也回禮樣的給我家送了一盆殺豬菜,卻很少有幾片肉;菜是夏天晾曬的小干白菜,血腸里灌的是蕎麥麵和豬血。我家知道,他們殺一頭豬不容易,肉是不捨得自己吃的,這已經是很奢侈了。

  因為殺了豬,過年那些日子,從年三十到初一,還有破五、正月十五,爸爸給我們做了扒肘子、扣肉、拆骨肉、酸菜血腸,炒的菜裡面也多了些肉,一年的饞癮都在那時過了。過完了年,天將暖時,媽媽就把剩下的豬肉烀熟了,一塊塊放到了大醬缸里。夏秋農忙時,我家有時就會吃到在醬缸里腌咸了的豬肉,切成一片片,在鍋里蒸熟,多了也沒有,每人一小片,就着大餅子和苞米面粥。這麼多年過來,我再也沒有吃過那麼香的肉。

  ——穿新衣裳

  我家下鄉的地方屬於老少邊窮地區,光山禿嶺,十年九旱,土地貧瘠,是地地道道的窮山溝。民以食為天,吃飯是頭等大事,穿新衣裳也就擺不上日程了。

  那時,春種、夏鋤、秋收這樣的農忙時節吃三頓飯,晚間那頓多是稀粥。而到了冬天,天短、活輕,則改為吃兩頓飯,俗稱“一開廂”。每天九點來鐘太陽出來了再吃飯,吃完了飯到隊里等着隊長派活。冬天活兒不多,沒有派上活兒的就回家獃著,而幹活的人下午三點左右收工,回到家裡再吃飯,這樣可以省下一頓飯。

  那時的農村,即便是上學的孩子們,平時也很難看到有人穿新衣裳。很多家的孩子一年到頭就是那身黑棉襖褲,天暖了把裡面的棉花拆出來,洗一洗,仍然是那套黑襖褲,可以繼續穿。我念高中時住校,一個宿舍炕上住8個人,冬天時,有農村困難家的孩子十七八歲了,下面就穿一條棉褲,裡面竟然連褲衩也沒有,襯衣襯褲就更不用說了。

  因此,那時候孩子們盼過年,喜歡過年,除了能夠吃上好東西外,很大一個原因是可以穿上一套新衣裳,很多孩子的新衣裳也都是過年時才做的。而大姑娘小媳婦對過年的期盼就更是可想而知的,她們會在趕集時或是去供銷社給自己扯上幾尺花布,做件花衣裳。過年時拜年或正月十五看秧歌的人群中搶眼撩人的肯定是她們。

  記得那時媽媽每逢過年都要給我們哥們幾人做套新衣裳。我印象中,當時公社的供銷社裡,最上檔次的布料要數趟絨了,有黑的、藍的、古銅色的,一般人家是不捨得買的;再者就是斜紋布,也要貴一些。媽媽給我們做衣裳的布料多是黑色和藍色的平紋布,薄薄的,相對便宜些。做了新衣裳后,還要給每人做一付新套袖。穿上新衣裳,帶上新套袖,衣裳袖子就不會弄髒。那年月,無論城裡還是農村,套袖也成為了一個時代的印記。有了新衣裳,也要盼呀盼的,直盼到年三十晚間,媽媽才會拿出來看着我們一個個穿上。

  ——撒年糕

  農村過年,家家都要撒年糕,蒸黏豆包,烙黏糕餅子,我家也不例外。

  說到撒年糕就順便提一下推碾子。一進臘月,生產隊就開始在幾個碾坊套上公家的驢,為本隊社員排號磨米磨面。各家都會按照隊里安排的日期和大致時間,扛着米袋子,端着大笸籮和籮篩,在就近的磨坊排班磨大黃米和小黃米面。毛驢天生就是幹活的命,套上夾板,戴上蒙眼兒,餓了喂點草,渴了飲點水,它會在磨坊里一條道走到黑,一磨就是十天半月的。如果誰家性子急等不得排隊,就得找個空磨坊自己推碾子。推碾子是個很累的活,碌碡很沉,經常得邊推邊打掃,然後還要用蘿篩把麵粉篩出來,往往是要兩三個人來完成的。後來大隊有了加工廠,磨米磨面只要付一點手工費即可省卻了推碾子的勞苦,但很多村民仍是不捨得花那並不算高的加工費。

  撒年糕。撒年糕用的面是大黃米磨的。大黃米在五穀中是最黏的一種,農村臘八時煮臘八粥主料也多是用的大黃米。蒸鍋是那種家家戶戶都有的半球狀的大黑鐵鍋,鍋多大蒸出的年糕就多大。撒年糕時鍋里添加適量的水,保證開鍋時有足夠的蒸汽。鍋叉上放置一個鋪着屜布、兩邊系著耳繩的大蒸簾,撒上一層煮熟的紅小豆,才開始往上撒面。撒年糕用的大黃米面是要經過加濕處理的,方法很簡單,但把握適度卻不容易。在大笸籮中的乾麵上噴洒適量的水,而後用手反覆搓拌,至大黃米面潮濕而不粘連為宜,也就是說要不幹不濕,否則撒在鍋里都會影響透氣,蒸出的年糕會出現一塊塊乾麵或是稀囊的感覺。撒年糕是技術活,待水燒開蒸簾上氣后,先均勻地撒面,然後哪裡上氣往哪裡撒,有時要兩三個人才能忙得過來,這樣越撒越厚,隨灑隨熟,至兩寸厚即可,凹處可補面,以使年糕整體薄厚均勻,之後蓋上鍋蓋計時。撒年糕大多燒秸稈和柴草,火勢文而不硬,鍋底受熱面大且均勻。大黃米面撒出的年糕蒸熟后呈金黃色,兩人手提蒸簾兩側的耳繩,慢慢拎起,一屜年糕就這樣出鍋了。年糕的吃法也很多,最普通的是用蒸鍋餾一餾,蘸糖吃;也可用油煎或餾熱了炒吃,還有埋在火盆中烤的。在農村,年糕是諸多黏品中的上乘。

  還有蒸黏豆包、烙黏火燒。黏豆包和黏火燒用的面是小黃米面,黏度比較大黃米要差一些,有時還攙兌一些玉米面,太黏了很難包得住餡兒。餡兒用的是紅小豆,烀熟了用飯勺在瓦盆中揣碎了,加上糖精拌勻。黏豆包和黏火燒的面事前要和好,放在大瓦盆里發酵,待發到有酸味時才可用。因此通常吃的地道的黏豆包和黏火燒都是有一點酸酸的味道。蒸黏豆包、烙黏火燒在農村是比較普遍的,每家都要蒸幾鍋。

  年糕和黏豆包、黏火燒是靠季節儲存的。人們通常把蒸好的年糕放在屋外冷卻並凍至四五成許,切成長方形一片片,放在缸里凍上,可一直吃到化凍。而黏豆包和黏火燒則要放在用高粱穗桿編扎的蓋簾上,待凍實后,儲存在外面的缸里。只要不出正月,無論到誰家吃飯都不會少了這幾樣的。

  ——放鞭炮

  說來並不奇怪,早些年的鞭炮遠沒有現在的品種多、檔次高,但鞭炮給孩子們帶來的樂趣卻遠比現在多得多。

  我印象中,每每過年時,爸媽給買的鞭炮都是不偏不倚,平均分給幾個孩子,而爸媽給的那點零花錢也禁不住誘惑的幾乎都讓我們買了鞭炮了。那時放的最多的是小鞭兒,有紅的也有綠的,五十響、一百響、二百響、三百響,大多沒有包裝紙,一排排看起來很誘人的。也有成千上萬響的,還有十響一咕咚,但都是大人們三十或初一初五才會放的。放小鞭兒是孩子們的一大樂趣,成百響的小鞭兒不捨得一起放掉,而是把捆線拆開,啪、啪的,一個一個點着了扔着放。孩子們放鞭也沒有固定時間,隨時隨地,晚間則拎着一個燈籠,玩到哪裡放到哪裡。遇到誰家成掛放鞭炮,還會像過去窮人家的孩子撿煤核一樣跑去爭着撿裡面沒炸響的鞭,從中撅斷,露出火藥,用火柴點着,拿在手裡看着往外嗤嗤噴火,竟是那樣的開心。還會買些雙響,也叫“二踢腳”,立在地上點着了就跑,遠遠地看着它砰、啪地由地上響到天上;膽大一點的還會用手拿着放,要的是那種感覺和刺激。那時放鞭似乎很有安全感,不像現在,心裡一點底都沒有,不知什麼時候弄不好就被自己放的鞭炮崩着。

  那時也沒有現在這麼多大桶小盒、低空的高空的,放在空中繽紛五彩、斑斕四射的花炮,便宜的也要十幾元幾十元,貴點的幾百元,還有昂貴的上千元。當時的花炮很簡單,只有穿天猴兒一種,那算是最先進的了,農村人也管它叫“起花”,拿在手裡點燃后,一聲日日的哨響,伴隨着一道亮光竄到天上,隨即消失在夜空中。還有手裡拿着放的哧花,點着了刺啦刺啦作響,一圈圈的揮舞着,在黑暗中像電焊工焊接時爆出的火花,四處飛濺着,很是耀眼好看。鞭炮這東西,不論貴賤,只要點着了,聽了響,看了景,瞬間的功夫即煙消焰散,因此村裡人們也戲稱它為“撒手窮”。

  ——貼春聯兒、粘掛簽兒、買年畫兒

  農村過年時家家都要貼春聯兒、粘掛簽兒。春聯兒也叫對聯兒、對子。掛簽兒又叫“掛錢兒”,是貼在門媚上的一種長方形、下沿剪成齒狀的剪紙,五顏六色,上沿貼牢,下面則隨風擺動。圖案有神仙、玉皇大帝、連年有魚、吉慶豐收等,也有的在上邊剪字的,以福字和喜字為多。掛簽兒是和春聯兒搭配着貼的,表示一種祝福、吉祥如意,也象徵著富裕。

  以往過年時,村裡各家都要到集上買春聯兒貼,自打我家落戶后,爸爸每年春節都買些大紅紙,義務給村民寫春聯兒。爸爸年輕時經常寫毛筆字,談不上書法,但卻像那手流利的鋼筆字一樣,美觀大方,遒勁有力,自成一體。那幾年,村裡很多人家,包括生產隊里的,甚至生產隊牲畜圈的春聯兒都是爸爸給寫的。

  貼年畫兒也和春聯兒、掛簽兒一樣,是過年時必不可少的內容。那年月,寓意喜慶吉祥,色彩火爆熱烈,構思唯美誇張的年畫兒作品很時興,比較春聯兒和掛簽兒又上了一個檔次,而且每年都會有新穎題材的年畫面世。在供銷社、集市上,特別是縣裡的新華書店,年畫始終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以其獨特的魅力吸引着人們。春節前,洒掃庭除之後,幾乎家家戶戶都要換上少則一兩幅多則四五幅的年畫,給老舊的房屋和封閉的山村平添了許多興旺歡樂的喜慶氣氛和勃勃生機。

  總之,在博大精深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類似的“年”文化、“年”的元素、“年”的味道,包括我前面提到的和更多沒有提到的,都或多或少承載了人們對“年”的期盼和對幸福的追求,詮釋着“年”的厚重內涵,在那個生活困難的年代里,毫無疑問地給人們帶來了不盡的樂趣,也是對當時純真質樸的民間生活的真實寫照。

  然而,隨着時空的轉換,社會的發展和進步,種種的這些曾經給人們帶來希望和歡愉的“年味兒”,卻正在變得越來越淡,越來越少,有些則已蕩然無存;其勢又是那樣的義無反顧,不可挽留。因此也就引發了一個問題,“年味兒”也在與時俱進,對於“年味兒”也要歷史的、客觀的分析和評說,否則就會犯形而上學的錯誤。

  我們不得不承認,我們小時過年的很多樂趣是社會不發達和生活貧困的產物。比如孩子們期盼過年能吃好的、可以穿新衣裳,這在現階段已經不是問題了;如果單就吃穿而言,現在月月可以過年,甚至周周可以過年。即便是在農村,改善生活在大多數家庭也已經不是春節的興奮點了。

  我們不得不承認,我們孩時過年的那些能帶來樂趣的活動已經被更多的、更新穎的、更刺激的娛樂活動所替代。還是說年青人和孩子們,他們現在的娛樂休閑載體太多了:看電視、看電影、玩遊戲、旅遊、吃飯、逛街、購物;他們可以在平安夜按照商家的精心策劃,蜂擁而至,摩肩接踵,整宿地消磨着自己的時間,消費着自己的積蓄;他們也可以在光棍節守着一台電腦或是拿着一個手機,瘋狂式地秒殺,大手大手地花錢;此外還有國外國內的情人節,對他們而言還是具有一定誘惑力的。而春節在他們的眼裡除了放那幾天假之外,卻再也勾不起更多的興緻。

  我們不得不承認,隨着社會的不斷進步,一些傳統文化習俗也已經被新的風尚、新的思想所替代或蕩滌,“年”的味道早已悄然發生了變化。而現代文明的衝擊,網絡媒體的發達,城鎮化進程的加快,使原有的傳統鄰里關係發生了質的變化,人們居住環境相對獨立和封閉,多年鄰居卻互不相識已是司空見慣,早年春節的親戚鄰里相聚的熱鬧場面已成為歷史。

  但春節畢竟是中華民族最重要的傳統節日,畢竟是中國老百姓自己的節日。2005年,由韓國申報的“江陵端午祭”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正式確定為“人類傳說及無形遺產著作”,一度沸沸揚揚的“中韓端午節申遺之爭”以韓國勝利而告終,這給我們敲響了警鐘。而對起源於民間,成長於民間,繁榮於民間的中國傳統節日——春節,我們又應當怎樣去保護傳承、發揚光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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