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棗子的味道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pp958

棗子的味道 標籤:做懂孩子的父母

  在古城,夏末秋初,正是大量水果上市的季節,市場里、道路旁、小巷裡,各種各樣的水果琳琅滿目。有捷足先登的桃子,紫色的葡萄,嘎啦蘋果,青中帶紅的棗子……這些水果中,我尤其喜歡新鮮的棗子。對棗子的鐘愛要追溯到四十多年前。每每看到那些青中泛白、少量紅色點綴的棗子時,我的心就會悸動,就會想起老家後院的棗子來。

  老家的院子坐北朝南,分前院與後院。前院,二百多平米,有上房三間,西廂房三間,廚房一間,緊挨廚房的,還有一口水井。走進黑漆大門,迎面一棵石榴樹,左拐向前兩米,再右拐,便進入了寬敞的前院。西廂房的窗外有棵蘋果樹,兩棵柿子樹緊靠前院後門。後院,也有二百多平米,是塊窪地,種着二三十棵桃樹,幾棵柿子樹、一棵棗樹。每當夏末秋初,前院里,低矮的蘋果樹上,滿樹的蘋果搖搖欲墜,隨手可得;紅紅的石榴露着笑臉,掛滿枝頭;兩棵柿子樹上,結滿了青色的果子。後院里,桃子滿樹,棗兒飄香,昆蟲鳴叫。這果園似的院落,原屬於地主家。解放后,政府為獎勵早年參加革命的父親,把院子分給了父親家。可父親從部隊轉業后,就定居在了西安,院子一直由祖父母及四叔他們居住。

  七歲那年,隨父親回了趟老家,那是個夏天。當時,四叔還沒結婚,偌大的院子空曠寂靜。由於我的到來,使原本安靜的院子,頓時熱鬧起來。爺爺奶奶也是喜不自禁,異常興奮。這也是我懂事兒起,頭一次見他們。爺爺個子高挑,身板筆直,古銅色的臉,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雙目炯炯有神,頭髮花白稀疏 , 留一撮山羊鬍子,上穿一件白布褂褂,下穿黑色大襠褲。奶奶身材矮小,不胖不瘦,長方形的臉,黑里透紅,漆黑稀疏的髮絲挽在腦後,眼光溫柔祥和,裹着一雙不足三寸的小腳,穿一件白色大襟衣,黑色大襠褲,還打着裹腿。這就是我第一次見到祖父母的情景。

  奶奶拉着我的手,讓我坐在蘋果樹下的小桌旁。然後,她顛兒着小腳,顫巍巍的,一趟趟地拿出花生、核桃、柿餅;爺爺則忙着摘蘋果、摘石榴、摘桃子。不一會兒,我面前的小桌就堆積如山了。奶奶、爺爺站在旁邊看着我說:芳,吃,吃啊!我從小就膽小害羞,此時,便低着頭,坐在那兒,一動不動。

  爺爺一看,不由分說,背起我就來到了後院。他把我放到棗樹下,我抬頭仰望,高大的棗樹,枝繁葉茂,紅紅的棗子,像小燈籠似的在微風中輕輕搖拽。爺爺拿過一支長竹竿,對着棗樹枝葉“啪,啪,啪”地用力拍打起來。隨着“嘩,嘩,嘩”的聲響,棗子落滿了一地,爺爺放下竹竿,彎腰拾起地上的棗子,在衣襟上蹭兩下,遞給我兩個:嘗嘗,看甜不甜?我接過發著亮光,被陽光曬熱的棗子,放進了嘴裡,咬一口,脆生生,嚼一嚼,一股甜香溢滿齒間。我點點頭:甜!爺爺咧開嘴笑了,笑得山羊鬍子一翹一翹地。而後,爺爺拉着我,用衣襟兜着棗子回到前院,他把棗子放到小桌上,對我努努嘴:吃吧!我坐在那兒,一個接一個的吃,紅棗比青棗甜,青棗卻比紅棗脆,不一會兒,便把那一小堆棗子吃了個精光。

  從那天起,我每天都要跟爺爺去後院,爺爺打棗兒,我揀棗。也就從那時起,我喜歡上了吃棗子,回老家的十幾天里,天天吃,也從未吃膩過,棗子成了我的最愛。可是,回到城裡后,由於當時還沒有改革開放,市面上沒人賣新鮮的棗子,從商店裡買來的都是擱置了幾天,蔫了吧唧,帶着皺紋的紅棗,我不喜歡吃。那些年,我一經想起老家的棗子,就會垂涎欲滴。老家那清脆香甜的棗子,成了我的思念。

  七、八年後,我又回了趟老家,幾年不見,爺爺奶奶蒼老了許多。爺爺的身板已不再筆直,步履也不再輕盈。奶奶青絲變白,滿臉皺紋。見我回來,爺爺依然拿起竹竿,彎腰駝背,步履艱難地去後院打棗,我歡天喜地的跟在後頭。來到棗樹下,我抬起頭,棗樹比以前更加枝繁葉茂了,像一個大蘑菇頂在頭上。只見爺爺用力掄起竹竿向棗樹拍去,只是不再劈啪作響。我迫不及待地撿拾起地上的棗子,在手心搓搓,趕緊塞進了嘴裡,清脆,香甜的滋味,沁入心脾,令人回味。

  三年後,聽說爺爺病了,我回去探望時,爺爺已經卧床不起了。他面黃肌瘦,雙眼渾濁,十分虛弱的躺在床上。當他看見我時,還是掙扎着想要坐起來,嘴裡含糊不清的說著:棗,給芳打棗吃!記得,那次,是四叔給我打的棗子。當時,我嘴裡吃着棗子,眼淚不由自主地流着,我預感到,爺爺已為時不多。那次,沒有品嘗出棗子的滋味,只感到傷感,只覺得內心酸楚不已。

  兩年後,爺爺去世。爺爺死後,又過了兩年,爸爸把奶奶接到了西安,奶奶當時八十四歲,我已經參加了工作。記得,那個夏天,奶奶頭頂月白色的手帕,穿一身黑色衣褲,拄着拐杖,顛兒着小腳經常去逛自由市場,有時回來,手裡還提些青菜之類。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老遠看見奶奶坐在樓洞口的水泥地上,頭上的手帕沒了蹤影。我急忙上前扶起她問:你去哪了?走,回家去!不等奶奶答話,我就攙起奶奶上樓了。回到家,安頓她坐下,我正準備轉身去做飯,奶奶拽着我說:芳,等等!說著,她撩起大襟,從懷裡掏出了一個沉甸甸的手絹包。我好奇地接過來,打開手絹,是一包紅綠相間的棗子,棗子個個油光鋥亮,非常新鮮。我心頭一熱:奶奶,你在哪兒買的棗兒?奶奶說:我看了好幾天了,這個市場的棗不好,我就去了遠處的那個大市場,你看,多新鮮,和咱老家的一樣,快拿去洗洗吃!

  看着帶有奶奶體溫的棗子,再看看奶奶的小腳,我眼圈一熱,差點掉下淚來。原來,奶奶這幾天不停地往市場跑,是為了給我買棗吃。奶奶就是顛兒着這雙小腳,顫顫巍巍地走了兩站路,才買來這些棗。我把棗子放了兩天,一直沒吃,不是捨不得,是不忍心。那不是棗子,是奶奶的一顆心,一顆充滿愛的心!

  那次,把奶奶累的不輕,好幾天都沒出門,一直坐在床上敲打她的腿。夏天過後,奶奶感到行走吃力,人也時常犯糊塗,就再也不出門了。春節過後,奶奶便卧床不起了!兩年後,奶奶也離開了我們。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有些事兒,只有經歷了,才懂得。有些人,只有逝去了,才知道懷念。轉眼,我也到了做祖母的年齡,才深深體會到當年祖父母對我的那份愛,才明白世界上沒有不愛孩子的老人,只有不孝的子孫。雖然,祖父母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庄稼人,沒有文化,沒見過世面,也不懂得國家大事,他們卻懂得用自己無私的愛,去感動後人,溫暖後人,激勵後人。

  奶奶去世后,我也曾回過老家,可是,老家的院落已今非昔比,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前院,凌亂不堪,上房翻新,西廂房越發顯得低矮陳舊;水井被埋,取而代之是自來水;蘋果樹被砍,石榴樹長滿了蟲子。後院,一片荒蕪,桃樹、柿子樹全部被砍,棗樹更是沒了蹤影。從此,帶有爺爺奶奶味道的棗子也香消玉損,雲飛煙滅了!那果園似的院落也已不復存在,只留下了回憶……

  三十多年過去了,棗子也歷盡了變遷,從最早的那種大棗,發展到現在的冬棗、梨棗、小棗,無論如何變化,都品嘗不出老家棗子的味道。因為,老家的棗子包涵了祖父母的愛,那種味道,是所有棗子都無法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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